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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国子监(六十七) ...

  •   忙活了好一阵子,窈月终于把所有的菜肴热好,献宝似的端到裴濯面前。

      窈月双手托着下巴,眼也不眨地盯着裴濯下箸、入口,迫不及待地问:“夫子,味道怎么样?”

      裴濯有些意外:“还不错。”

      窈月喜得嘴巴差些咧到了耳朵边:“夫子喜欢就好,学生日日都给夫子做。”

      裴濯下箸的动作缓了缓:“你以后,不必再称我‘夫子’。”

      窈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马上要跟着裴濯一起去岐国,裴濯的身份是使团正使,不是国子监的授课夫子了,她的确不好再用”夫子“称呼裴濯。

      窈月自以为想通了缘由,脸上的笑容不减:“那我是跟常生一样唤您‘先生’?还是跟其他人一样唤您‘大人’?”

      “随你。”

      窈月想了想,笑道:“那还是‘先生’吧。我喊过的‘大人’太多了,‘先生’可就您这么一个。”

      裴濯没有反对,又把每一碟菜肴都尝过了,才放下象箸:“你等会去我书房,我有几句话要交代你。”说完,就起身走了出去。

      窈月的心又瞬间提起,难不成裴濯还在计较白天的事?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窈月紧赶慢赶地收拾完锅碗瓢盆,又飞快地翻了一遍常生留下的册子,可惜并没有找到应对裴濯生气的法子,只能硬着头皮拖着步子走进裴濯的书房。

      窈月先是看向裴濯常常倚着看书下棋的罗汉床,空的。又转头看向裴濯时不时摆弄茶具的茶桌,还是空的。窈月心中纳闷,又往书房里走了几步,这才看见裴濯立在书案后,眼眸低垂看着案上。

      裴濯没有抬眼,只往书案旁边让了些位置,示意窈月上前。

      “过来看看。”

      窈月应声走近,才发现裴濯的书案上放了一张舆图,图上所绘的疆域极大,不仅有大鄞,还有北边的岐国,南边的兰寮,西边的阖方,东边的扶支,以及诸多窈月都认不出的蕞尔小国。而图上除了犬牙交错的国境线,还星罗棋布地标注着各国的城池地名,以及山河湖海。

      窈月知道这样一份各国舆图,不是寻常人能有的,即便是前线带兵打仗的将领手中的舆图,也不一定有眼前的这份详尽。若不是御赐之物,便只能是私藏。

      私藏舆图,罪同谋逆。

      窈月看向裴濯,装出一脸无知痴傻的模样,一惊一乍道:“这图画的可真好!哇,上头居然还有桐陵!”

      裴濯无视窈月的大呼小叫,伸出手指,点了点图上的一处:“这里是岐国的都城,雍京。我们此行要去的便是这里。”而后手指滑下,掠过大半张图,停在一处:“我们如今在这儿。往年使团去雍京,走的都是这条官道。”

      窈月看着裴濯修长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忍不住走神,这般好看的手,持剑握刀时会是什么样?或者弯弓搭箭?裴濯应该学过六艺,就是不知他的射御两科是不是和他的茶艺一样糟糕……

      裴濯指到桐陵的时候,手指重重地点了点:“过了桐陵城外的夔江,便算是到了岐国境内。之后一直北上,五日内即可到雍京城。”

      窈月慌忙收回神思,用力地点头:“是的,若是骑着快马,三日就能到。”她刚说完,又立即补充道:“我也是听说的,都说离得很近。”

      裴濯并没有细究窈月“听说”的来处,继续道:“的确很近,但我们这次不走这条路。”说着,他的手指往东边滑去,落到大鄞最东的一处关隘,“我们走榆关,乘船渡海到潞州,再经由潞州边境上的北干山入岐国。”

      窈月愕然:“北干山?”

      北干山地势高道路险,尤其入冬后容易被大雪封山,最要命的是,北干山是胤人的祖地,那里集聚着大量的前胤遗民。鄞人百姓偶尔从山脚路过都会被劫掠一番,若是裴濯领着使团大摇大摆地翻山越岭,不被这些遗民生吞活剥了才怪呢。

      窈月吞吞吐吐道:“这条路虽然近,但北干山上有不少前朝余孽,使团走此处,不太妥吧?”

      “使团走的依旧是之前官道,”裴濯抬眼看向窈月,“走这条海路和山路的,只有我们。”

      窈月觉得自己的脑子跟不上裴濯的话:“我、我们?”

      “是,我们与使团分开走两条路。”

      窈月更蒙了:“为何?”

      裴濯笑了:“自然是为了活着到雍京。”

      窈月语塞,看来裴濯很清楚有人想在路上要了他的性命。

      “我们与使团会在此处会合,”裴濯指了指离雍京不远的一座小城,“望城离北干山不远,离雍京也只有两三日的路程,足够我们换回身份持节入城。”

      “那使团……”

      “使团自然有正使带着,无需担心。不过,”裴濯指着舆图上榆关外的那一片海域,“我们乘船渡海,在海上最短也要待十日,你能受得了吗?”

      窈月一愣,随后扯了扯嘴角:“只要不是让我游过去,我都能受得了……”

      裴濯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你说。”

      窈月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为何是‘我们’?”说完,为了掩饰心虚,还十分生硬地笑了两声。“您把我带在身边,是怕我迷路吗?"

      裴濯的语气很坦然:“你的岐语很好。到了岐国,有你在身边会方便许多。”

      窈月将信将疑,只是因为她会说岐语?她可不信大鄞朝堂里或翰林院里,找不到比她岐语好的。

      “另外,‘我们’并不只你我二人,除了你我之外还有四人。其中江郎中父女你是认识的。”见窈月惊诧,裴濯不急不缓地解释道,“我们的身份是前往潞州采买药材的药商,若是没有真正的郎中跟着,容易露馅。”

      窈月诺诺点头,又无声地看向舆图,小声嘀咕道:“此行若是能活着回来,圣人会有什么封赏吗?”

      裴濯听清了窈月的话,忍俊不禁:“你想要什么赏赐?我可以先帮你向圣人问问。”

      "当真?“窈月眼睛一亮,“我想要免死牌!”

      裴濯的笑容收了几分:“这个有些难。你可以想想其他的。”

      窈月摇头:“我没有其他想要的。命最宝贵。若是没了命,要来再大的官再多的金银也没用。”

      裴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缓缓道:"我会向监里给你告假。明日起,你就不必去上课了,你可以回去陪陪家人。后日的卯时初刻,明德门外会停两辆车辕处绑着青布的马车,你挑一辆上去即可。"

      窈月转头问裴濯:“需要我带些什么上路吗?我虽然拿不出金银细软当盘缠,但是我家中的刀枪剑戟有一堆,都是开了刃见过血的真家伙,不用磨上手就能用!”

      裴濯笑出了声:"不必,你把自个带上就行。"

      裴濯又在舆图上指指点点了几处必经的地方,见窈月掩嘴打了个呵欠,便停了下:"差不多就是这些。夜很深了,你回屋休息吧。"

      窈月强撑着眼皮,困意浓得连话都含糊了起来:“夫子也早些歇息,我明日定早起,给夫子烧水……”

      裴濯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是要为他准备沐浴用的热水,语气略显无措:“你无需为我准备这些……也不用早起……你,你回去歇着吧。”

      窈月一听不用早起,也懒得多想,欢喜地道了声“告退”,便闭着眼朝自己的卧房飞奔而去,刚沾上枕头就呼呼地睡着了。

      裴濯却一直立在书案前,凝神看着舆图上岐鄞两国交界的沂北七州,默然沉思。直到天色渐渐泛起白来,他才把目光从已被划为岐国疆土的沂北七州上移开。

      裴濯收起舆图,吹灭一旁的残烛,悄然走出了书房。他本该直接走出院门,但脚下的步子却不自觉地走到了走廊尽头处的一扇房门外。

      隔着薄薄的房门,裴濯能听见从里头飘出来的轻微又均匀的呼吸声,时不时还传出两声含糊不清的哼哼,让他想起窝在角落里贪睡犯懒的小野猫。

      裴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极轻地喟然道:“把这样的你留在使团,我怎么能放心。”

      窈月醒来的时候,小院里已经没有了裴濯的身影。她琢磨着,自己如果一大早上就回家,怕是要和自家老爹大眼瞪小眼一整天,彼此都难受。

      但她又不想去听国子监夫子们的陈词滥调,便索性去了医馆。江郎中和江柔也要跟着裴濯一同去岐国,自己说不定能从他们嘴里探出点裴濯去岐国真正目的的线索。

      窈月本以为江郎中父女为了准备出门,定要忙着收拾行囊,没想到医馆内安静得一如往常。江郎中坐在堂内一角,眯眼挑拣着药材。江柔则守在药炉前,留意火势大小,时轻时重地挥动着蒲扇。

      窈月不禁怀疑裴濯交代自己的时候,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眼前这二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即将远行的样子。

      江柔瞧见了窈月,朝她温柔地笑了笑:“张公子。”

      “江姑娘辛苦了,今日闲来无事便四处走走,我来帮你吧。”窈月上前拿过江柔手中的蒲扇,冲着药炉毫无章法地一通乱扇。

      江柔见炉子里的火苗几乎要被窈月扇灭,忙把蒲扇抢了过来:“多谢张公子好意。不过,这药的火候十分重要,马虎不得,必须由小女亲自来。”

      “这样啊,”窈月讪讪地收回手,闻着一阵又一阵刺鼻的药味,皱眉道,“这药闻着就极苦,喝进嘴里怕是肠子都要呕出来,跟受刑差不多。欸,监里是又有哪位同窗或夫子病了吗?”

      江柔看了窈月一眼:“张公子不知?这药是与张公子同住的裴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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