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已枉然》苏河

6、童贞

　　日子继续匍匐潜行。每天朝八晚六的生活像一个电流的回路，循规蹈矩，慢慢地人被沉淀下来。
　　工作上手之后兰生有越来越多的空余时间发呆。夜里经常精神得无法入睡，就爬起来上网。听音乐，看电影。
　　兰生来厦城以前，没有在谈的感情。来厦城以后，虽然有一些工作中认识的人，但因为经历上的原因，也不容易陷入平凡的爱情。
　　所以，节假日外出游玩，总是三个人。
　　每次思明来邀约，兰生都如此矛盾，去还是不去。不去，自己却如此希望待在木清的旁边，哪怕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一笑一颦，就是幸福。去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尽是人家的亲昵，自己无论走在前头，还是落在后头，都显得那么孤独突兀。
　　犹豫的结果却多半是去的。宁作飞蛾扑火，不作春蚕结缄。就算自己推掉邀约，留在房间里，心神不宁，这书也难以看进去半点，更枉费了外头景色无边。不如，痛并快乐着。
　　那一次他们去了海边，厦城的海滩可是举世闻名的。海岸线曲折蜿蜒，十里银滩铺陈开去，海水湛蓝，沙子与波涛在八月明媚灿烂的阳光映照里，熠熠生辉。
　　兰生看花了眼。她说，思明，这里真美！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海。她边说边脱了鞋子，赤脚踩在沙上，细腻柔软，像要化掉的感觉。……以前念书的时候，去过离家最近的海边，那海水却是黄的，泥泞浑浊。啊，我真羡慕你！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兰生眼神流连在思明旁边，木清的身上。
　　杨思明告诉兰生，她在厦城出生，并且从出生到现在，从幼儿园到大学，从来没有离开过。大学的时候认识木清，从相识到相恋，今年是第五年。他们计划着明年元月就结婚，并且生养一个孩子。兰生真正羡慕的，是这个。
　　兰生，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倒是你，一个女孩走这么远的地方工作。又漂亮又能干，我哪里能比？我那点胆量，只配在家里相夫教子。杨思明很少听兰生提及家里的事，但她从人事资料上略知得一些兰生的家庭关系，说话避重就轻。
　　相夫教子也是一种福气，不是人人可以。何况有木清这么好的夫君。兰生感觉脚下的沙子在塌陷，站不稳的感觉。
　　说的也是！现在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很知足了。兰生恍然觉得，思明明媚的笑，跟那八月的阳光一样刺眼。
　　喂，我们出海游泳！不知什么时候，木清已经换了泳衣。矫健地跑来，赤裸的上身，结实匀称。
　　我没带泳衣，你们游吧。兰生包里放的明明是泳衣，来此之前确是想好好游它一回的。可一瞬间她又改变了主意。我就在沙滩上随便走走。这沙子真舒服。
　　思明换了衣服跟木清下了海。兰生坐在靠海堤的树荫里，远远地看他们嬉戏。坐了一会，愈发感觉身上冷飕飕的。树荫外头就是那似火的骄阳，却如镜花水月般难以触及。
　　兰生知道，即使是同龄人，一个人的经历与另一个人的经历可以是天渊之别。比如自己与杨思明。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可以是思明。
　　与经历单纯的思明不同，兰生刚升上初中就开始恋爱。大小长短通通算上总有十几场，招摇过市，为人侧目。她性格里叛逆不羁的一面，在躁动的青春期表露无遗。都说她水性扬花，没有人知道她的皮肤饥渴太久，迫切地需要拥抱。
　　小的时候父亲经常一手抱起她到巷口的小卖部买糖吃，胡子扎到小脸痒痒的，兰生就咯咯地笑。买到糖果，回来路上仍旧要抱。兰生体寒，从小就喜欢别人皮肤的温度。后来，母亲病逝，继母过门，弟弟出生，父亲就不再抱兰生了。
　　没有母亲照料，兰生的成长有点盲目而狼狈。
　　她初潮来得早。五年级的一次早操结束，后面的女生伏在兰生的耳边悄声说，你的裤子很脏。兰生还听不明白。那女生接着说你好象来那个了。我妈妈跟我说过，女人每个月都要来那个的。兰生才算听明白。却不知所措。回家换裤子，硬着头皮跟继母说。继母笑得幸灾乐祸，扔给兰生一包卫生巾，说把这个垫在内裤里。兰生在房间里把脏的衣物退下，不小心经血弄了一地。换上干净的裤子，垫好卫生巾，自己默默拖了地板。童年就在这个记不清日期的早上仓促地结束了。
　　初潮以后，兰生独自长成隐忍坚强的女子。
　　进入中学。因为离家远，开始骑车上学。有男生锁兰生的自行车，要求谈话。也有往抽屉里塞纸条的。兰生瞧不起那些矫揉造作的男生，但会接受自己认为可以的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他们一起逛街，买路边的烧烤吃，去影院看戏，去郊游。亲热的底线是拥抱和亲吻。如果扯衣服，兰生就一手推开。她在默默地守护着她的贞操。总觉得，它属于特定的某个人。
　　那些男生不爽，借故挑剔。就这样吵吵闹闹，分了旧的，又来新的。兰生其实不是那种特别漂亮的女生。但有一种惹人注目的特质。她脑门高，人很聪明，学习成绩平平，却会在各种竞赛中捧回来奖项。不喜欢运动，跑起步来却像某种凶狠的兽类。
　　因为名声不好，女生跟她来往的人少，兰生也不屑。她很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她的时间有一半花在了恋爱上。她似乎是为爱而生。以至于那么小的时候，就知道，木清水光潋滟的眼。
　　整个初中，只有林小月一直在她身边。小月懂得兰生心里面的疼痛，对她的言行总是足够的包容。即使是早恋这件事上，小月从头到尾，也只是跟兰生说过一句。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兰生心存感激。小月是真正疼惜自己的人。
　　可初中毕业的时候，小月选择了中师。她其实是比兰生更清醒自知的人，一直不曾偏离自己原先设定的路。
　　高中三年，兰生依旧我行我素。与小月的分开让当时的兰生一度沉沦。但兰生记得小月说过的话。
　　她说，兰生，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升大学的时候，兰生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只能窝在本市的三流学院。挨了继母一顿奚落。就是那天，兰生发誓，大学三年，绝不谈恋爱。
　　可三流学院是什么地方？除了少数沉默寡言，学□□的人，那还算是中规中矩的良民，余下的尽是不务正业的混混。恋爱，同居，怀孕，堕胎……这些字眼充斥着课堂内外。兰生发觉，在这里，不恋爱要比恋爱困难得多。何况她还是天生的招蜂惹蝶，祸水红颜。又在本市,她的名声早已传坏了。那些人，有几个能相信兰生是白璧无瑕？
　　兰生左手手腕上有刀刻的伤疤，那是她很长一段时间都都摆脱不了的梦冕。暗夜里僻静无人的绝巷，就在男生试图扯去她身上最后的衣物时，兰生用随身带的小刀划开手腕，血流如注。
　　赵跃龙！你敢，我就死！不知哪来的一道光，打照在兰生脸上，那眼睛因为满沾泪水变得凌厉。男生在瞬间的错觉里疲软下来，冷静下来，他到底是害怕了，真要闹出人命，那可不是蹲牢赔钱的事。那要，以命抵命。这个女子，他碰不得。赵跃龙扯下三角头巾往兰生手腕一扎，送往医院。
　　兰生如此捍卫她的贞操，哪怕是用鲜血。那一瞬间视死如归的勇气，兰生也不知道，来自何处。
　　医院里，兰生开出交换的条件。赵跃龙，要我放过你，可以！你当我三年的挂名男友。注意，只是挂名，不得有任何非分之想。你听好，我可跟家里发过誓，这三年，无论如何，不谈恋爱。今天这一刀是你欠我的。只要你做到我刚才所说的，三年之后，互不拖欠！
　　赵跃龙接受了条件，兰生这才平安地度过三年的学院生活。

　　那天从海滩回来，兰生给小月打了电话。第一次，兰生在电话里哭泣。小月，我很难过，为什么要让我再遇到他？我想，也许，离开是唯一的办法。但我不甘心。
　　兰生。我觉得，你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小月的话让兰生感觉意外。她一直是那么温柔谦让的人。却要兰生，给自己一个机会。
　　小月继续说。让他知道，然后，选择。我爱过，所以我知道，真正爱一个人，必须要公平。而让他知道你的感情才是对他的公平。
　　谢谢你，小月。兰生突然想通了。她不是要夺取什么。她只是想找出事实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