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已枉然》苏河

1、兰生

　　四月的时候，兰生来到厦城。
　　兰生是奔赴她的新工作而来。但这个理由不过是众多出走方式中的一种。选择它，是因为它够冠冕堂皇。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长途火车。逼仄的空间。夹杂着各种气味的混浊空气。面容疲惫的乘客。兰生蜷缩在中铺上，看火车翻山越岭，在凝重的夜色中寂寞前行。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小城，就这样被决绝地抛在身后。
　　这一走，是轻易不会回去了。整夜整夜的时间里，兰生辗转反侧。
　　离开本是脑海里徘徊多年的想法。可当它真正被付诸行动的时候，心底竟没有特别的喜悦之情，反而因为前途的未卜而有隐约的焦虑。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背井离乡。兰生在失望中等了这么多年，等一个强大的理由可以让自己留下来。比如家庭的关系变得和谐，或者，一个深爱的，可以组建家庭的男人的出现。都没有。这么多年了，什么都还没有改变。或许，改变是有的，只是并不符合自己的理想。
　　就在出门前一天，父亲还因为赌博输钱的缘故和继母大吵了一场。而这样的争吵在以往这么多年的时间里，几乎随时都会上演。那种对生活的逼窘无能为力的恐惧，还有无法放下的可笑可悲的门第优越感。兰生家的祖上是官宦人家，可到她父亲这一代早已经没落。
　　争吵的时候，那个在兰生面前飞扬跋扈的女人，只有哭闹使泼的分。她当然不是父亲体力上的对手。有一次，兰生亲眼看着父亲把一个生铁铸的足有一尺长的水管砸到她脚边，只偏倚了一点的位置。女人面如土色。
　　每次，兰生冷漠地从争吵着的他们身边走过，进到房间，关严门户，用双手狠狠地捂住耳朵。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离开。
　　终于，工作两年以后，她手上有了点存款。便辞掉县城里的工作，选择到离家千里的厦城重新开始。因为，陌生的地方最适合埋葬过去。
　　当然，选择厦城只是一次偶然。但世事，冥冥之中，总有些偶然背后的必然。这是后话。
　　后半夜，兰生在火车的轻摇慢晃之中悄然入梦。她终于给了自己一个肯定，无论以后会怎么样，离开都是正确的选择。火车继续在辽阔的原野奔腾，终于在第二天的上午抵达厦城。
　　火车站广场挤满迎接的人，兰生拖着箱子快步走过，知道人群里不会有招呼自己的手。在人比较少的地方停下来，点了支烟，打量这个将要开始新生活的城市。天空像明净的湖面，偶尔飞过大群白色的鸟，是喜欢的海滨城市的模样。兰生的心情开始雀跃起来。
　　穿过整个广场，就是汽车总站。这里有能抵达城市每一个角落的公交车。兰生要乘坐的是13路。13路，莲花路口站下车，前行500米左转……兰生站在13路站牌下一遍遍重复到新公司的路线。似乎是为了消磨时间。直到她挤上13路公交。
　　公司设在一条陈旧的老街上。破落的霓虹，隐约可见昔日的繁华。一栋三层高的楼房，外墙斑驳，墙根暗绿色的青苔。这个雨水充沛的城市。
　　推门进去，向前台的小姐说是来报到的。她笑了笑问你叫兰生对吗？兰生点头。她递给兰生一把钥匙，让她到三楼的宿舍先安顿好行李，然后下来填表。她还说她叫思明有什么事可以到前台找她。兰生道了声谢谢，然后一个人把沉重的箱子拖上三楼。
　　公司提供的单人宿舍，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张裸露着木板的床。兰生把箱子放下，一屁股坐到了床上，才发觉裤子湿了。站起来准备换掉裤子，小腹一阵汹涌，地板上开出了暗红诡异的花。
　　兰生默默地换上干净的衣服，用换下来的脏裤子擦干净地板。似曾相识的情景，却已是异乡。
　　这儿什么都没有。哪怕一块抹布。
　　一切从零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一章，修改了很多次。基本还是原来的框架，只是加了一些兰生家庭的描写。为后文作伏笔。
这是结束，也是开始。人生的际遇往往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