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心泪之缺月飞花》沧夜雪

2、长相思

　　夕阳下，珞州城的城门口两骑骏马急奔而进，前骑上一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挺直的鼻梁，嘴唇轻轻闭着，呈现出一弯好看的弧度，淡蓝色窄袖束腰紧装外披一件黑色适中的大氅，更显出他俊美隽逸、英气勃勃；而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是那一双幽深瞳仁中所渗透出的沉稳与睿智。
　　后骑上的青衣青年十九岁左右，此刻虽是面带倦意，却也掩不住眉宇间的喜色，看前骑少年的眼神满是尊敬与钦佩。
　　城内之人见了这少年，均立身看着他或是躬身行礼，神色毫无不敬之意。
　　想必珞州城太守也没这般能力让人如此心悦诚服吧。
　　这少年三年前开始接手其家父在珞州城遥遥欲倒的店铺，却以其惊人的才智将其家的店铺扩大至整个珞州城。
　　而这一次却已有人将京城的消息传了过来，他竟将京城最大的织纱坊“软烟罗”收罗旗下，将自家家业生根扎地于施，已然有将自家势力遍布至整个王朝之势！
　　还从未有人以如此年岁、如此智慧、如此速度做到这一点呢。
　　这个少年，又如何不让人敬服呢？
　　骏马行至珞州城内平湖湖畔，只见湖水悠悠，天高云淡，岸边杨柳成行，微风吹来，低垂的柳枝轻轻飘拂，自远出看去如同青翠的烟雾在天际浮动，蓝衫少年不由得停了下来，凝视了片刻。
　　感觉有人看着自己，骑上的蓝衫少年抬眼望去，见不远处的柳树下伫立着俩人，一个是约莫二十岁的白袍广袖的俊美男子，一个是十三、四岁身着橙纱的清秀女孩。
　　那白袍男子见蓝衫少年看向自己，微微对他笑了笑，那笑是如此的淡泊而温和，以至于让神情严峻的蓝衫少年不知不觉有一丝动容，情不自禁的点头示意，继续前行。
　　忽然自湖边的阁楼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那琴音中虽透着一股悲凉，却仍是婉转舒缓、娓娓道来，好似囚在笼中的金丝雀诉说着向往广阔天空的心思一般。
　　蓝衫少年不由自主的放慢了步伐，神情微微一动，细细聍听起来；只是琴声竟有些底蕴不足，显然是初学有成者新近习琴之曲。
　　果其不然，过得片刻，那琴音却似受了阻碍，有断而不续之迹象。
　　蓝衫少年微微蹙了蹙眉。
　　忽而又一琴声相和而起，将那琴音引至又一境界，却是缠绵而悱恻的，像是凄婉的女子诉说着自己的幽怨。只听抚琴人缓缓吟道：
　　“汴水流，泗水流，
　　“流到瓜洲古渡头。
　　“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
　　“恨到归时方始休。
　　“月明人倚楼。”
　　琴音方消，闻听一女童稚嫩的声音问道：“如月姐姐适才所吟是什么？为什么让人觉着很悲伤呢？”
　　一女子幽幽道：“这是自中土传来的词。词中乃说一女子因思念心上人而倚楼望月，忧愁不已。”她每吐一字，竟如同高崖之水珠滑落到深潭中时所发出极为清脆的天籁之声。
　　稚嫩之声又道：“甚么是心上人呢？姐姐也有心上人吗？”
　　青衣轻年听了这话，不由得笑了起来；转头却见那蓝衫少年抬头看着那阁楼上的小女孩的背影，竟也扬起唇角，且神色亦舒展了不少，不禁惊愕。
　　自幼跟在少爷身旁，却从未见他面容上有过笑容，但觉今日见了他这眉宇间的笑意竟如同晓辉照花一般明亮异常，将自己的一路上疲惫之意尽数消散了去。
　　屋内那女子叹了叹气，“烟儿，你还小，待你长大后就会明白了。”顿了顿，又低声缓缓道：“可惜你我身在此地，即便有心上人又能怎样？然则作为女子，最想的不过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惜对于你我，这却是不可能的。”声音中竟有一种无限苍凉的意味。
　　稚嫩之声似懂非懂的应声道：“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言语间虽一派天真烂漫，竟也有种说不出的痴缠情绵。
　　蓝衫少年看那小女孩说话间不期然转头看向自己，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双剪水双瞳漆黑清亮，心中不觉一怔，却打马前行，不再停留。
　　远处那身着橙纱的女孩抬头看着身旁白袍男子，拉了拉他的衣袖，清丽的容颜上那原本空明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微微有了些暖意，“师父，是他么？”白袍男子看了看她，满眼怜爱，点了点头，“天涯，是他！将来商道却是要靠他呢。我们走吧。”说罢，牵了女孩的手向那蓝衫少年前行的方向走去。
　　行至一宏伟的庭院，但见门楼乃青砖拼帖镶嵌而成，下以单坡板瓦顶的花岗岩做了石门框；门楼的上枋、中枋、下枋均雕着灵芝、牡丹、石榴、佛手、菊花、祥云等；门楼两侧墙壁帖砌磨细方砖，左右耳室门岩制作精细，门楼正中的匾额豁然写着“曲云楼”。
　　白袍男子上前扣了扣门便与橙纱女孩立在一旁。
　　过得片刻果真有一灰衣男子开了门，见门前立着一位飘洒翩然之人，眉目间清旷无边，神情亦是淡然，周身散发的安详恬静的气质让人看后觉得心安异常，忙拱手道：“不知阁下找谁？”。
　　那白袍男子也抱拳回礼，“在下想见见你家少爷。”
　　灰衣男子忙抬手道：“两位来的巧，我家少爷适才到家。请！”忙将两人引进院内。
　　老爷早已不管家中之事，而少爷这几年广延有一技之长者到曲家来授业，他早习以为常。开始有些沽名钓誉者前来滥竽充数，却从未能逃过少爷的眼睛，今日看此人觉非那等小人，灰衣男子不由得对他客气了起来。
　　白袍男子对那小女孩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一起进了院中。
　　自大门进入，迎面是一个漆有绿油的影壁，影壁之后，但见暮色之中，院中极目之处远可见亭台楼榭连绵起伏，近可视树木花草、假山清泉点缀其间，庄严不失清雅，宏伟不失精致，两人却也只淡淡的看了看。
　　随来人走过一条青色大理石铺就的路径后，却又来到一个院门外，入门便可见院中央有几块山石，山石边各种不同花树；门两侧各有抄手游廊，游廊尽头朱栏翠瓦、雕楼画栋，四周围飞檐斗角、琉璃瓦顶的彩檐阁楼错落有致。
　　当真是院中之院！
　　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厅堂，见堂前匾额书“业不求满”四个苍穹遒劲的大字，白袍男子微微点了点头。
　　灰衣男子将茶水放在二人所坐紫檀木椅旁的桌几上后，道了声，“两位请稍后，我这便去请少爷。”便退了下去。
　　灰衣男子来到东院，却见那蓝衫少年跪在厅中，知他正在请安，只得候在厅外。
　　“堂儿快快起来，这一路上必定累了。”厅中一妇人柔声道，却也只是微微抬了抬手，并不起身扶持。
　　那蓝衫少年起身后，郑重道：“孩儿不累，爹、娘但请放心。”
　　厅内正襟危坐的中年男子点了点头，沉吟道：“堂儿，此次你回来，爹还有一事与你说，你年幼时爹便与你定了门亲事，是你戚世伯的千金。因此女与你同龄，已可婚配，你戚世伯又常年云游在外，无暇照顾家中，我便让他前日里托人将生辰八字送了过来，准备择日让你二人完婚。你在南院再新盖座小院做新居之用吧。”
　　蓝衫少年怔了一怔，立在一旁，面无表情道：“不知她叫甚么？”
　　那妇人笑了笑，“叫雨晴，小时模样就可人，如今定是个美人了。”
　　蓝衫少年脸色并没有甚么变化，却突然掀了衣襟跪了下来，“那小院就叫‘听雨轩’吧。只是，望爹娘给孩儿两年时间，待两年后孩儿再迎娶她过门。”
　　中年男子看了看那妇人，点了点头，“那就依你。歇息去吧。”
　　见蓝衫少年下去，中年男子却叹了叹气，“如今也只能这样了。煜儿他……”身旁那夫人却红了眼，落下泪道：“凤天，这便是命，你我都认了吧。索性堂儿如今如此出息，了了你当年心愿。但愿那道士所言非实。”
　　蓝衫少年才出厅门，灰衣男子忙上前道：“少爷，有人找您，如今正在厅内等候呢。”少年点了点头，移步向南院前厅走去。
　　才进厅，见正是平湖旁遇见的那个白袍男子，心中微微有些诧异，神情却并未变化。
　　白袍男子见了他，缓缓站了起来，拱手道：“曲少爷！”
　　蓝衫少年也抱拳回礼，“不知阁下找曲某有何事？”言语竟是如此的干练老成！
　　白袍男子微微点了点头，“曲少爷果然心直口快，那在下也就不拐弯抹角！在下想建一座山庄，规模如同这‘曲云楼’。”
　　蓝衫少年看了看那白袍男子，见他言语甚是诚恳，并无戏弄玩笑之意，也不答话，将桌上茶杯端了起来，递上前道，“请！”
　　白袍男子果真伸手去接，却是轻轻的便将少年手中之茶杯接了过来。少年微露惊诧之色，瞬间又恢复常态，“绝无问题！但也请阁下在此地小住一段，不知可否？”
　　白袍男子郑重道，“自然从命！” 说罢，又怜惜的看了看身旁的橙纱女孩，“只是在下不再收徒弟。”
　　蓝衫少年微微点了点头，“阁下只需指点曲某一二即可，并无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