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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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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薇是被一个恶梦吓醒的,她梦到奶奶生病住院不行了,嘴里还一直念叨“迪乐呀,小小呀”。她大声哭喊着“奶奶”醒了过来,一摸脸上,湿漉漉的。窗外,天还没有亮,她看了一下手机,才两点多,按照惯例,这个时候,奶奶要么在社区和朋友们打麻将,要么在家里看书。
林一薇忍不住拨通了奶奶的电话,她从来没有觉得等待的过程这么漫长,当电话里传来奶奶熟悉的一声“喂”的时候,她甚至不禁小小地欢呼了一声。令林一薇感到安慰的时候,奶奶并不是象她所梦见的那样虚弱和苍白,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爽朗、清脆。林一薇放心地挂了电话,重新躺下,企图睡一个回笼觉。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脑子却越来越清醒,无数个念头象开了水要从水壶里冒出来一样几乎要从她脑子里溢出来。屋子里的暖气烘得人喉咙发干,林一薇蹑手蹑脚起来,下楼到厨房里喝水。这里的夜晚非常安静,只听到窗外均匀而连续的轻微“簌簌”声,想来是下雪的声音。
同样的事情给不同的人带来的心理感受是不一样的,南方姑娘林一薇长到二十几岁,见到雪的时候真是屈指可数,窗外簌簌的落雪声让她感到新奇和兴奋,而不是象许维宗那样感到心烦。她看了好一会儿雪,才感觉到脚上传来的凉意,原来屋子里有暖气也不是象她想象的那么暖和。她放下杯子,轻手轻脚地上了楼,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刘慧娴的房间里居然透出灯光。但她并没有出于好奇心过去敲一下门,对于这个刘姐,林一薇心里有一丝畏惧,不太敢接近这个看上去很冷淡的女房东。
到底是年轻人,林一薇躺在床上翻了一下微信、微博,眼皮就又沉沉地耷拉了下来。外面的“簌簌”声一直没有停,有风吹过,发出轻微的“呜呜”声,看来又是个出行艰难的大雪天。
刘慧娴今天起来得格外早,换句话说,自从半夜醒了以后,她就一直没有睡着,靠在床上看小说看得眼睛疼,躺下吧,又觉得躺得腰疼,一张双人床,旁边空荡荡的,果果不在,她还真有些不习惯。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才捱到五点,她索性起来了。昨晚一夜大雪,上班的人得多预留一点时间在路上。等她吃完早餐收拾好碗筷上楼换衣服,林一薇才睡眼朦胧地从高二楼半层的阁楼上伸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口齿不清地问了一句:“刘姐,你上班去呀?”
刘慧娴随口应了一声,穿好羽绒服,兀自下楼了。不多一会儿,就传来了车库门嘎啦嘎啦升起的声音。刘慧娴坐在车里松了口气,还好正常打开了!她听着刺耳的嘎啦声,心想:“这个门确实该修修了。”可是找谁来修?入冬前问了两个人,都说这种小工程,花时间多还不挣钱并且不能保证修好,谁愿意来呀?于是只好放任自流,每次都要担心门打不开了或者打开就关不上。其实郭启明也许动动指头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刘慧娴宁愿每次心惊肉跳,都不愿意开这个口。以前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郭启明不止一次说过刘慧娴“一根筋”。可能自己真的是“一根筋”吧,刘慧娴想了想,又给自己加上一条“死心眼”。
她发了一会儿呆,发动机的轰轰声小了下去,这表示车已经热好了,刘慧娴憋了股气似的把车刷地一声开了出去,可她发现,其实车的速度根本不可能快起来,因为车道上都是雪。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有些心不在焉,竟然忘记出车前先把雪铲干净,可是现在也来不及了,只好等下班回来再说。好在现在雪已经停了,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她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到大路上去,好在铲雪车出动得很及时,大部分路上的雪都被铲干净了,这么恶劣的天气,她比平时上班所花的时间只多了十分钟。她下了车,在走进办公室前,有意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让自己看上去和平时一样神采奕奕、笑容可掬。
林一薇再次检查了一下她的背包,简历、手机、钱包、车票、钥匙都带齐了,她对着镜子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夸奖了自己一句:“林一薇,加油!”才施施然出门去。
公家车站离刘慧娴家里并不远,当初刘慧娴坚持要在这附近买房子,也是考虑到这一点——那时候她还不会开车,交通便利对于她来说很重要。林一薇一路看雪景、拍照,拖拖沓沓地走到公交车站时,她要乘的那路车正好离开。她有点懊恼,看看手表,好在时间还够。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鸟,扑腾着翅膀落在公交车站边的树上,将树上的雪扑掉了下来,撒了站在树下的林一薇一脑袋。林一薇仰头向上看,那鸟仿佛为了表示它的内疚,竟“啾啾”叫了两声,林一薇忍不住笑起来,这鸟站在枝头缩头缩脚的,倒和她很象,想不到天这么冷,她计划面试完了就找个地方买顶帽子戴着,在公交站才带了五分钟不到,她觉得她的脑子都给冻僵了。
好在车还准点来了,林一薇一个箭步就跳了上去。她下了车,走到康健诊所的时候正好十点。
林一薇走进诊所的时候,Ada正和两个客户说话,见到林一薇还以为是新客户,笑嘻嘻地和林一薇打招呼。林一薇怯生生地说:“你好,我是来面试的,昨天打电话给我说是十点。“
Ada听林一薇说是来应聘求职的,一腔热情立刻冷缩了一半,从桌面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表给林一薇填,说老板还没有到,叫她先填表。
林一薇听到Ada的声音,立刻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中年女人就是昨天打电话给她的人。她脑子里浮现出那个严厉的年级主任,不禁偷偷吐了吐舌头,乖乖找张椅子坐下填表。
这样的表格,林一薇从小到大不知道填了多少次,但是这次不同的是有一栏是对工资的期望值是多少。林一薇初来乍到,也从来没有过工作经历,她对工资全无概念,就把这一栏空了出来。
填完表,翻过去一看,林一薇发现后面还缀着两页纸,看上去像是某种测试表,都是些奇怪的问题。林一薇心想,测就测,反正我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她三下五除二把表填好了叫给Ada,Ada也没有说什么,顺手就放在台面,让林一薇等着。
林一薇退回到她刚才填表时坐的椅子上,偷偷四下张望了一下,她发现这是个不大的诊所,一进门右手边是个大鱼缸,几尾肥硕的金鱼在里面游动。鱼缸边上正对着大门是个齐人胸口高的柜台,柜台后面应该就是前台办公的办公桌。她坐的椅子挨着进门左手边的墙,从她坐的位置可以看见这个诊所被分隔成了六个房间,感觉每个房间都不大。前台和房间中间不大的通道里摆着两个货架,上面放得都是些药物和保健品。
正打量着,最里间的房里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戴副黑框眼镜,气度沉稳。林一薇楞了楞,直觉告诉她,他就是这家诊所的老板,可是Ada为什么告诉她老板还没有到?
许维宗其实很早就到了办公室,他的头疼病又犯了,托人从国内带过来的特效药又忘记带回去,只好忍着疼一早就回到办公室。他吃了药,在他办公室的按摩床上小睡了一下才缓过劲儿来。这时的又回复了平时的神采。想到昨天Ada说约了人来应聘,就走出来看看情况。
林一薇自觉长得并不难看,打扮也并不怪异,可为什么那个疑似诊所老板的人从最里面的房间一出来就看了她几眼,好像还冲她笑了一笑。她左右看了看,才恍然大悟,原来坐她左边的是个印度男人,坐她右边的是个老年妇女,其他的两张椅子都空着。约好的十点面试,只有她看上去像个求职的人。想到这里,她禁不住笑了起来。
许维宗扫了一眼林一薇填的表格,回头又打量了她一眼,看见她不知为什么正在笑,心想:“这小姑娘还挺有趣的。”他的嘴角也不自觉向上弯了弯。
“你好,你就是Vivian?”林一薇听到她头顶有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原来是刚才看见的中年男人在问她。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个Vivian正是她昨天临时给自己起的英文名字,连忙站起来回答道:“哎,我就是,Vivian。”
“你好,我是许维宗,请跟我来。”许维宗向来礼仪周全,即使面对这样一个小姑娘,他也表现得礼貌而周到。
林一薇跟在许维宗身后进了他的办公室,在许维宗指定的椅子上坐下来。她心里有点紧张,心跳得打小鼓一样。大学毕业就直接申请出来读书了,想不到第一个面试是在异国他乡,而且面试的职位和她的专业八竿子打不着。她心里涌动着一种奇异的感觉。
许维宗也感觉到了林一薇的紧张情绪,他于是找了些轻松的话题来开始这场面试。“Vivian,你来这里多久了?”
“哦,两……两个月。”林一薇撒了个小谎,以免让许维宗感到突兀,毕竟刚来两天就急着找工作可能会给人奇怪的感觉,而且她担心实话实说会让人觉得她对这里的情况完全不熟悉,会让人不敢用她。林一薇把她的简洁明了的简历从包里拿出来递给许维宗:“许总,这是我的简历。”
“许总?”许维宗有些惊讶,做了好几年生意,还从来没人这样称呼他,他随即笑了起来,“哦,不,不要这样叫我。”
“那我怎么称呼您呀?”林一薇有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感觉。
许维宗想了想,说:“他们都叫我Tony,或者你可以叫我……许医生吧,如果你愿意。”
林一薇觉得许维宗后面的这句话有点奇怪,她转念一想,这句话翻译成英文就是“You can call me doctor Xu if you want”,由此可见,这个许医生应该出来好多年了,不然的话,他说话也不会不自觉就用上了英语的表达方法。林一薇心中暗笑,又有点疑虑,小姑娘究竟是没有城府,顺口就问道:“为什么呀?您是医生吗?”
许维宗有些尴尬,他该怎么说呢?按摩师算医生吗?开着一家康复理疗诊所的按摩师算医生吗?他笑得有些勉强,对林一薇说:“我从前在国内的时候是外科医生,现在不算是医生,但是我还是愿意被人称为许医生,因为医生是我非常喜欢的职业。”
林一薇就算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能看懂许维宗脸上尴尬的表情,所以她把心里的疑虑藏了起来,乖巧地回答:“好的,许医生。”
许维宗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突然有点恍惚,有种十几年前在医院实习时,第一次被人称为“许医生”时的不习惯。
他把林一薇的简历拿过来,随口问道:“你到这里来是移民还是……?”
“哦,我是学生,学会计的,提前过来适应一下环境,提高一下语言。”林一薇赶快接过话头。
许维宗的诊所账目说复杂也不复杂,但是进账出账也算频繁,他正想招一个有点会计知识的前台来确保账目不出错。但是做前台光有会计知识是远远不够的,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好像不太合适。
他一边看林一薇的简历一边随口问些他感兴趣的问题,面试很快就结束了。这个姑娘虽然有会计背景,但是经历太单纯,难免缺少社会经验,而在诊所做前台不懂人情世故是个致命伤。许维宗看着林一薇蹦蹦跳跳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心里完全否定了这个应聘者。
林一薇并没有对这次面试报任何希望,她知道她的弱点在哪里,她之所以积极准备了这个面试,完全是因为想多接触一些人,多了解这个全新的世界,顺便积累一点社会经验,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打听点姑姑和小小的消息,毕竟她们以前也生活在这一带。想到半年来音讯全无的姑姑和小小,林一薇的心口象压了块大石头,她很怕永远也找不到姑姑和小小,奶奶会象她做得那个可怕的梦一样,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记挂着女儿和外孙。
天很阴沉,大约又要下雪了,林一薇把围巾翻出来,将头和脖子包好,小跑着去坐公交车。她知道,这些事情都要等她熟悉环境后慢慢来处理,着急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