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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八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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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若从课室里朝外看,院子里的孩子们嬉戏在一起,做一些陈国幼童的游戏,柔若仔细想了想,似乎自己记忆里也有这些游戏,不过也许记得差了,毕竟太久远的事。
“师傅。”稚嫩的童声将柔若的思绪唤回。她回过头看向眼前的小姑娘,不足十岁的年纪,脑袋上梳着两个大髽鬏,非常讨喜。
邻水的学堂征收女学童,除了读书写字,她们中学习古琴的人很多。今天课上,这个孩子不小心将琴弦弹断了,很紧张,柔若答应她与其一起将琴修复。
女童很喜欢温柔和善的柔若,学堂里原本没有女学童,更没有女先生,她便让孩子们唤她师傅,如同她当年一样,遇到一个很好的琴师,终生受益良多。
时近中午,女童道:“师傅,该吃午饭了,我去帮您将饭食拿过来。”
女童行礼,正要出去,就看见钟涟端着个大木盘进来,笑道:“你有心了,自己去吃饭吧。”
女童再次向二人行礼,一蹦一跳地出去了。
柔若忙起身帮忙,只见木盘上有饭有菜,还有一大碗鱼汤。柔若并不太饿,与钟涟说了会儿话,钟涟看她忙了一上午,便催她快吃。柔若端起鱼汤喝了一口,毕竟在周国长大,从小吃习惯的东西便是这鱼。
柔若只觉眼前一亮,赶紧又喝了一口。要知道,陈人偶尔也会从大河里捞了鱼来吃,可大概不是主要食材的关系,烹饪手法并不考究,味道一般,这次的鱼汤却不同,很像往日在陈国吃的味道。
钟涟笑道:“孩子们都不太喜欢喝鱼汤,我便盛出来,送去给太子与得王了。”
柔若点头,口中残留的味道中隐隐有一种奇怪的麻痹。她便问:“这鱼汤是谁做的?”
钟涟道:“染枝姑娘啊,她很擅长这个呢。”
柔若的脸色瞬时就变了,惊得说不出话,她大概知道唇齿间残留下的味道是什么了。
钟涟见她如此,忙问道:“柔若姑娘,你怎么了?”
柔若一把抓住钟涟,问道:“染枝在哪里?”
钟涟眨巴着眼睛道:“我出来的时候,看到她在喝汤……”
柔若明白了什么。忙起身道:“千万不要让孩子喝鱼汤,最好什么都不要碰,请大夫过来,不不,请大夫去太子那里。”
说完,柔若往外跑去。
钟涟也意识到了什么,忙问:“你去哪里?”
柔若道:“我去阻止太子。”希望还来得及。她在心里默默祷念,希望那兄弟俩莫要贪嘴。
钟涟也吓坏了,忙去通知学堂里的先生们。
学堂里除了钟涛,都是比较年长的先生,一听之下吃惊不小,慌乱之中居然有人撞到桌子受伤。
钟涛还算冷静,道:“二姐,染枝呢?”
钟涟摇头。
钟涛道:“着人将她找到,无论此事真假,定不可大意。”
钟涟点头,突然道:“坏了。柔若也喝了那汤。”
说完转身留下一句:“我去追她。”
平常学堂里没什么大事,并不多年轻人,连厨房里都是钟婶那个年纪的人,此时只能着些大孩子帮忙照看那些小孩子,跑得快的去找大夫过来,先生们则忙着找染枝。
那条路是柔若走过最长的一条路,走到一半已有点力不从心,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个反应并没有思及自己的生死,满心想着全是那个人的安危。或许因为那个人身上系着千万黎民百姓的安康,或许因为那个人的善良,或许因为,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动心。
柔若跑到城外军营门口,守卫的兵士坚定地拦住她,得王的命令,不许她接近太子来着。
柔若抓住那兵士的衣服,道着:“告诉太子,不要喝鱼汤,不要喝鱼汤。”
兵士不解,又真的不忍心对一个弱女子太粗鲁,便只是站着,将她挡在外面。
柔若见自己进不去,兵士也不肯相信她,只好高声喊道:“殿下,太子殿下,陈以晖!”
彼时陈以晖正和陈以昂一起吃午饭,他不太爱喝鱼汤,那汤便放在那里没动。陈以昂倒是想喝,见他哥没动筷子,也便没伸手,想着反正他哥不喝,一会儿一整碗都是自己的,不急。
陈以晖停下筷子抬头,问道:“好像有人叫我名字。”
陈以昂笑道:“谁有那么大胆子?”
话音刚落,陈以昂也隐约听到了什么,脸色都变了,把筷子啪地往桌子上一拍,怒道:“我去看看谁这么大胆子!”
陈以晖觉得心中有些不安,也起身跟了出去。
柔若已经喊不出来了,只觉得腹内绞痛,那种痛与见识过的所有痛都不一样,只觉得胸腔内气血翻涌,有什么东西在身体内划过似的,痛得叫不出声,喉咙被什么堵住了,她看见陈以昂一脸怒气地从中军帐里走出来,后面那个人慢悠悠的跟着,接着,她眼前一花,嘴一张,哇的一口血喷了出来。
三两步奔到跟前,正待开口的陈以昂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开。
陈以晖将眼前情形看了个满眼,急忙过来,想扶住柔若,柔若也向他扑来,口中喃喃道:“不要喝鱼汤,鱼汤里有毒,有毒……”
陈以昂慌忙叫着:“叫医官,叫迟浩!快来人呐!”
陈以晖将摇摇欲坠的柔若打横抱起,才发现,他将这个女人放进心里,而自己身边,竟无她的安身之地。
一路将柔若抱回自己的寝帐,她的气息已经很弱,她扒着陈以晖的衣襟,呼吸起伏很大。
将人安置在榻上,陈以晖搂着她,轻声道:“没事的,医官就要来了。”
柔若心知肚明,医官恐怕是救不了她的命,她竭力睁着眼,看向眼前这个人,有些遗憾,可能自己真的错过了一个很好的人。
柔若扯着嘴角笑了笑,道:“今日恐是永诀。”
陈以晖也有些失措,只是不停地摸着柔若头顶,反反复复的。他不敢想接下去会怎么样,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
迟浩来得很快,走得也快。他是外伤大夫,对毒物并不十分了解,若只是外伤,还能调些外用的药膏予以缓解,他观那病人模样,心里已经了然一二,只得去催专职的医官,不过他其实是知道的,无论是谁,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陈以晖道:“柔若,会没事的。”
医官来了,看到柔若的时候眼睛都睁大了,低声问道:“这位姑娘是周国人?”
陈以昂跟在后面,看了看陈以晖,才道:“是咱陈国人,赶紧救人呐。”
医官摇头道:“可她中的是周国的毒。这种草药原本是用来除草的,药力猛,一旦误食,无药可救,咱们陈国早就不种植了,也就周国有。”
柔若咳了一声,大口的血喷出来,已呈黑色。
“哎……”医官摇头道,“我开个方子,至少能缓解这位姑娘死前的痛苦。”
陈以昂问:“会很痛苦吗?”
医官轻声道:“这个药其实并不是毒药,它进到人的肠胃里,会使肠胃溃烂,继而整个五脏六腑都会溃烂掉,人却死不了,会一直吐血,直到咽气。”
陈以昂惊道:“还有这种药?”
医官道:“所以我们早就不用了。周国人真是作孽。”
太子的房间里很安静,陈以晖听了个满耳。医官转身出去开药方,陈以晖也只能用布巾为柔若擦去嘴角的血迹。
陈以昂没说话,也退了出去,然后立刻集结兵士,下令关闭城门,全城搜捕,一定要将下毒之人抓到。他心里明白,虽然现在躺在那里等死的是柔若,但是那毒原本是下给他与他哥的。意图谋害陈国太子,自己更是差点没命,依陈以昂的性子,肯定是不会放过凶手的。
陈以晖房间却安静得很,他很理智,有的时候他甚至痛恨自己的理智,这个时候他不应该愤怒,像弟弟那样怒气冲冲地□□吗?但是他没有,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时间不多了,而且正承受着身体中巨大的痛楚,他帮不了她,至少能陪陪她。
柔若忽然就落泪了,终其一生,都未曾遇过这样的人,许多人即使长命百岁,也未必能遇到这么一个人,自己何其有幸遇到了,可又何其不幸不能携手白头。
柔若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即将走到终点,而这个男人还有漫长的一生,她经过他的生命,未作停留,那便如风抚水了无痕,才是最好。
可终究不放心,只默默看着他,直到他的影子在眼前模糊了去。
染枝很快被找到,她也喝了鱼汤,本就没打算活下去,她要求死前见到陈以晖。陈以昂怎么可能同意,他一刀劈死她的心都有。染枝见不可能见到陈太子,却也不想白白放过这个机会,拼死想抽出怀里的匕首刺杀陈以昂。
跟随陈以昂的亲随反应不差,染枝才露出匕首,已被侍卫们钉死在原地。
陈以昂脸色很难看,同时也知道周国是陷入如何的疯狂。他下令彻查所有由周国进入陈国的人,他同意陈以晖的观点,但也不能留下一丝隐患。
傍晚,柔若才咽下最后一口气,陈以昂想安慰他哥,陈以晖却淡淡道:“到最后,她也什么都不肯与我说。”他说这话时眼角泛着红。
香魂一缕终逝去,带着一生飘零,终于能停下来,安稳地睡去。然而战事不等人,时间进入七月,盛夏。从初春至今,竟当真滴雨未落。
百姓抬头看天,低头看地,俱是摇头不已,陈以晖与原瞳贞却是知道,机会来了。
两名大留来的送信人激动不已,提前动身,偷偷返回大留,与大留擎柱带去书信。八月,大留人突然奋起反击,周人措手不及,陈国兵士趁乱乘船进入大留,共同抗击周人。
邻水关外,邻水桥再次架起,并比之前更宽、更坚固。
陈国都城里,林远君代表陈国,质问周王派刺客刺杀陈国太子未遂之事,并将周人攻打邻水关的事也翻了出来。
周王锦春已是强弩之末,他本就是强夺王位,在朝中立足不稳,外又有陈、尚、大留,三国联手,几乎是大势已去。
陈国封死南居关大门,将长鲁人尽数留给尚国。陈国在大留的战场很顺利,即使锦春扣压前线兵士的家人,奈何军心已散。
九月,陈太子陈以晖亲摔大军经邻水桥跨过大河,迅速收复大留春月城。同月,尚太子原瞳贞攻入长鲁王庭。
周王锦春于寝宫被刺杀,从此下落不明,周国陷入混乱,有周国贵族趁机带兵渡江,想强占陈国都城,林远君开城门迎敌,将周人逼回江边,未作停留,直接杀入周国。
陈以晖与林远君遥相呼应,攻打周国边关,一个曾经迅速崛起,声势直逼临国陈国的王朝以更快的速度崩溃。
十一月,长鲁王逃亡,彪悍一时的长鲁国败灭。尚太子寿辰,陈太子陈以晖将军权移交副将,准备亲赴尚国为原瞳贞庆贺。途经大留,中流箭,迅速返回陈国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