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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八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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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以晖随手推开一扇门,点亮屋里的蜡烛,才发现是间教授学童弹奏古琴的课室。两个人不禁相视一笑。
柔若随意坐下,试了下音,觉得还不错,便随手弹奏了一首曲子,正是那曲《高山流水》。
静谧的夏夜之中,月朗星稀,凉风阵阵,耳边听着动人的曲子,陈以晖站在窗边,只觉得夫复何求。
演奏之人心境也有了不同,百转千回之间,也少了些许苦涩,多了丁点憧憬。
一曲奏完,陈以晖转过身,倚在窗边看着柔若。她穿着浅色的衣裙,侧身在远离烛火的地方,仿佛一道剪影。
柔若扭头也看向陈以晖,却复又低垂下头,道:“殿下……”
“柔若。”他们几乎同时开口。柔若闭了嘴。
陈以晖道:“留在我身边吧。”
柔若讶异得抬起头看向那个男人,可惜她再也不是那个只会等待着有个人带她离开,给予她一切的少女,她只是再次垂下头,微微笑道:“柔若谢过殿下美意。”
没有一丝期待,也不含什么感情。她感激他救了她,救了她们,和那之后施与的一切帮助,他,和他的臣民,都是很善良的人,仅此而已。饱经颠沛辗转的她,那颗心早就死了。
陈以晖从未向任何女子提过这种要求,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坦荡的,可她却仍拒绝了。
陈以晖想了想,郑重道:“我若许你今生今世,你可愿只为我一人?”
柔若再次吃惊,一名皇子,一个太子,许下这种诺是否太重。
柔若不禁摇了摇头,问道:“为什么?”
陈以晖轻笑,扭头看向那如墨的夜空,那些星星看上去那么远,那么寂寞,他道:“顺我意者多,知我心者少。”
身为皇子的苦楚,或者说,身为“陈以晖”这个人的苦楚,从小到大,听从他命令者有多少,而真正明白他心思的人却又有多少。看多了父母之间冷漠的相处,他别无所求,惟愿能与那个人心意相通,互慰冷暖。
柔若不言语。她忆起,这辈子听过的承诺太多,最重大约就是临被送出周国时,形近癫狂的锦春捏着她的肩头对她道:“只要陈以晖一死,我周军当势不可挡,那时我必亲自迎你回来,奉你为正妻,将来,我是周王,你就是周后。”
柔若并不稀罕什么王后之位,相比之下,她更喜欢眼前过的日子,粗布衣裳比繁复的宫服穿着舒服,粗茶淡饭也比豪门冷羹的好。
她有感激的人,更珍惜眼前的日子,也仅仅这么多,她很难再、至少目前很难再去接受一个人了。
柔若道:“请殿下提防染枝。”
说罢,站起了身,朝门外走去。
“竟是她?”陈以晖还在思索,那人已向门口走去。
陈以晖苦笑,她依然决绝如此。不留给自己任何机会、任何念想。还是太急了吗?这是他未曾遇过的难题。
“柔若,”陈以晖开口,柔若便在门口停步,听他道,“我……我着人送你回去。”
陈以晖有些紧张,怕她拒绝,只好退而求其次,着人去送她。这个时候不由得羡慕起弟弟那洒脱的性子,什么都不去管,黏也要黏住。
只是,正义感很强,遇事不肯低头的钟涟其实心很软,你肯向她低头,她便没辙。而柔若,看上去柔和,没有一点攻击力,很好欺负的样子,其实内心坚定,不许别人轻易接近。
不过,陈以晖总有一种感觉,无论钟涟还是柔若,她们内里都是一样的,一旦愿意付出真心,便是一生,至死不渝。
柔若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挺晚了,住的还是她们被救回来时的那间大屋。她在门口向为她打灯的兵士道谢,兵士还礼,不敢久留,转身走了。
柔若轻手轻脚地回房间,不想吵醒任何人,安静地躺好。但是她并不知道,黑暗中还有人没有安睡,从被角凝视过来的目光带着阴冷。
转天醒来,发现阴天了,而且一连几天都阴沉沉的。邻水城的人照常生活,他们还挺高兴的,下雨可以帮助灌溉,到秋天又是个好收成。
可是对两个大留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下雨,大河水位上涨,他们回去的希望又小了些。兵士每天看着天色叹气,和尚天天念经。
和尚的心情更不好受些,以前念经为祈福,祈祷风调雨顺,如今却要祈祷不要下雨,河水枯竭,无端生出许多罪恶感。
陈以昂隐约觉得他哥最近有点不对劲。他刚陪着太子去了趟尚国回来,他哥带着他去见了原瞳贞,而他与原瞳贞年龄接近,又同为皇子,可以说比较投缘了,相处起来更为亲近。
原瞳贞一口答应借船一事。他们尚国在造船方面确实优于陈国,甚至在原瞳玉生前督促下,已经有了战船,虽然数量不多,但绝对是个优势。原瞳贞很满意陈以晖没要求他出兵,只出船将来也可以平分大留国的馈赠,这结果他是很满意的。
陈以昂一开始也很满意,能得到太子的重用,让他有了长大成人,得到承认的实感,每天都打起万分精神,一手包揽了诸多事务。但是他很快便敏感地发现不对。
陈以昂从来未因为管的事儿多而觉得辛苦,可是因为管的事儿多,他的实权和人脉累积迅速,无论在军中还是在民间,声望都高涨起来。大留人更是对他依赖异常。
一开始陈以昂确实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想他以前在众人眼中只是个纨绔子弟,靠着他哥、他舅混日子,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呢。可是,这里面似乎又有什么不对。他管的事儿太多,露的脸太大,几乎把他哥的光芒都掩盖下去了。
他是很愿意为他哥、为这个国家出力的,将来无论他哥派他去镇守哪里,无论是富庶的城镇,还是贫瘠的边关,他都会竭尽全力。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哥登临极位,现在所发生的,给他的感觉倒像是他哥在将他往上推,这让他感到不安。
好几天了,终于有个兄弟俩独处的机会,陈以晖空闲,来到大河边看水位,其实他也不懂,只是看看,不然总是不安。
阴天的关系,风很大,吹得河面水纹更迭,更显汹涌,空气中夹杂着水气,岸边二人的衣衫也被吹得猎猎作响。
陈以晖皱眉看着河水半晌,道:“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雨,待会儿你去大留客人那里,尽量安抚一下吧。”
“哥,”陈以昂问,“你怎么不去?”
陈以晖看了看弟弟,笑道:“与人客套周旋我并不擅长,却是你所长。”
陈以昂摇头道:“这并不是平日间与些不相熟的人应酬,他们既然来自别国,虽然有求于我们,但仍是使节。”
陈以晖道:“所以,我将招待使节这么重要的事交与你去办。”
“哥,”陈以昂朝前跨了一步,皱眉问道:“你最近是怎么了?我都不懂了。”
陈以晖笑了笑,道:“你真的不懂吗?”
陈以昂不说话,若他真的不懂,自然也就不会问了。
他有点着急慌乱,也不怎么,就想起小时候,陈以晖要出门读书,他不想他哥离开,就将平时收藏起来的,特别钟爱的小玩意儿拿出来给他哥,他哥就不走了,会抱着他坐在寝宫的回廊上哄他,直到他睡着。
于是,陈以昂不假思索开口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将钟涟让与你,反正本来她就,她……”
陈以晖似是没想到弟弟会这么说,想了想,走过去,双手扶住弟弟的肩膀,认真道:“昂,你记得,你喜欢上的人,她将是你生命的一部分,怎得能将生命分与他人?”
是啊,陈以昂知道的,那话他说出口的时候,心口那地方便钝痛不已。人终究不是小时候收藏的那些玩意儿,是重要的,不忍割舍。
“哥,”陈以昂问,“你会当皇帝吧?”
陈以晖坦然道:“我会尽自己的一切,让这个国家变好。而这个国家好起来,谁来当皇帝还不是一样。”
陈以昂摇头道:“不一样。”
陈以晖道:“一样的,昂,百姓需要的是一个好皇帝,并不一定是陈以晖。”
“可是,”陈以昂急道,“我需要你啊。”
陈以晖抚了抚弟弟头顶,征战使其成长,身体也很壮实了,他道:“不是的,昂,你会再有你的妻,你的子,我也是。”
陈以昂不解道:“那又如何?”
陈以晖眼神暗了暗,才道:“她……那个人,我觉得她是世间最好的,但是,可能,别人不这么想。”
陈以昂不笨,正相反,他很聪明,立刻意识陈以晖说的是谁,那个自己极力阻拦,但终究没拦住的人。是了,如果是那个女子,虽然她很漂亮,性情也恬静安稳,可是如若陈以晖登上那个位置,她的过去迟早被揭露出来,陈以晖自己不介意,他也可以因为兄长喜欢而不介意,可是天下苍生众多,又如何堵住那么多张口。
“她,你,”陈以昂抓耳挠腮的,问道,“你若是喜欢,便将她带在身边,过个几年,再给她个名分,后宫那么大,总能有个位置。”
陈以晖抬起手,按在自己胸口的地方,道:“她不是随意安个位置的人,她在这里。”
陈以昂没说话,他还不是很懂。那个位置,陈以旸肖想了半辈子,陈以昰更是为它连底线都踩断了,真的会有人,只为了个女人就放弃吗?
不过,许多年之后,他也不得不承认,今天陈以晖所说的这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乃至潜移默化间,影响了他诸多言行。
未来似乎还在很远的地方,远得用不着现在去考虑。然而它又来得那样措手不及。
在某一个刮了整夜狂风之后的清晨,邻水城的百姓醒来发现天晴了,何止是晴了,那阳光炽热得如同火般,似乎盛夏已提前来临。
男人们出门前看看天,回身进屋将外衣脱了换了短褂出门。对于百姓来说,不管天气如何,日子总是要过的。
周国来的几个女孩子都会一些乐器,钟涛便请她们在学堂里教授那些孩子,今天柔若要教古琴,她便早早出了门,去学堂做些准备。
钟涟来的时候只看见染枝了。她也是早晨的时候想起来,夏天到了,给几个姑娘送些略薄的夏衣过来。
染枝便问她:“学童们是不是也该换衣服了?”
“呦,你倒提醒我了。”钟涟道。为了方便管理,学童们来学堂的时候,都是穿着统一的衣裳。
钟涟道:“我得赶紧去跟钟婶说一声,眼看就热了。可是今天的午饭……”
染枝道:“你去吧,今天午饭我来做就好,正巧昨天看他们捞来几尾鱼,我很擅长这个。”
钟涟不疑有他,心想不过是顿饭食,又道:“记得单独给太子与得王做,太子口味清淡,得王嘴刁,别与他挑剔了去。”
染枝道:“你就放心吧。”
钟涟走后,染枝收拾了房间,又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小布包,踹在怀里,也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