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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七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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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以昂回都城带了五百人,大部分是当初护送他到野戍的侍卫,如今也算回家,归心似箭,都挺高兴。
一队人马站在街口,陈以昂反而有些犹豫,想了半天,招手叫过侍卫首领道:“你先带人去我府里守着。”
首领不敢迟疑,领命而去。
陈以昂又站了会儿,其实他心里是有愧疚的。当初一任性,说走就走了,但是人成长起来,懂得责任,明白担当之后,总免不了反思自身做过的一些事。陈以昂也是如此。虽然得王妃每每在信中体谅关怀,让他觉得,自家媳妇,也没什么对不对得起。但那都是他对别人说的话,真的回到都城,马上就能见到人的时候,他又有些心虚。
想了半天,陈以昂决定先到仪亲王府去看看。自己家早晚都要回,干脆晚点回去。
陈以昂牵着马,晃晃悠悠往仪亲王府走,快走到门口,远远看见府门前聚着一堆人。他一眼就看出来福了。
大概因为是太监的关系,又久居深宫,来福长得比同龄人细嫩白净,出宫后的日子好过了,人也胖了些,就是长年的习惯,有点驼背,站在一群侍卫当中挺显眼。
“你们干什么呐?”陈以昂现在嗓门可大,隔老远一嗓子所有人都听见了。
那群侍卫的领头之人看见陈以昂眼前一亮,立马急急奔过来道:“殿下可回来了,快救救王妃吧。”
陈以昂忙问:“怎的了?”
这侍卫原本是陈以晖的心腹之一,陈以昂建府自立,陈以晖将此人派了过去,就为了多护着这个弟弟,此时这人眼圈都红了,道:“皇后派人到得王府降旨,说得王妃冲撞了她,要将王妃赐死,把我们都赶出来了。”
陈以昂一听就急了,转身上马边走,回头道了一句,都跟着我。
“哎。”那侍卫本身也不痛快,想那得王妃性格温顺,平日里待他们也好,莫名其妙却要去送死,自己却无能为力。如今得王回来了,自得跟着,拼死也得把人救下来。
得王府离得近,陈以昂马术已大为提高,转眼间就到了,正看见自己那五百兵士与皇后的侍卫队正在对峙。
“都给我让开!”陈以昂也有点急眼,心里念着自己那傻媳妇可千万等着自己,别干傻事。
皇后的侍卫看见得王,稍有犹豫。边关回来的兵士自然与王府遵规守礼的不太一样,与陈以昂配合也默契。见得王快马到来,将皇后的侍卫往旁边一推,几个腿快的跑过去就将得王府的大门推开了。
得王还在马上,直接勒缰绳仰马头,那马儿上过战场,王府门前的台阶根本不在话下,抬蹄子便跨了进去。
刚冲进院子,陈以昂已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未曾停留,疾跑几步,直接撞开厅堂的雕花木门。
厅堂正中跪着萧筱言,正低着头端着个酒杯。
陈以昂冲过去,一脚踹翻了站在得王妃身边得意洋洋的太监。
那太监尖叫着倒地,受了惊吓,爬起来刚想发火,仔细一看是得王,赶紧闭了嘴,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萧家姐姐。”陈以昂蹲下身,想将得王妃扶起来,结果就看到一双纤纤玉手捧着一只空酒杯。
陈以昂当时脑袋嗡的一声,感觉天旋地转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就去掰得王妃的嘴,道:“吐出来,赶紧吐出来啊。”
萧筱言还是第一次与自己的丈夫有如此亲密地贴近,圆脸红了起来,她微微笑着,身体却使不上劲。
得王府的侍卫奔了过来,陈以昂朝外面吼着:“宣医官,快宣医官。”
“王爷,”得王妃开口,声音很细很轻,“你平安回来了。”
陈以昂回道:“是,我回来了。”边说着,边将得王妃手中的酒杯拿起来,靠近鼻子闻了闻,味道刺鼻。
任是他再骄傲再任性,再冲杀战场,此时的手也开始抖。
得王妃身体有些瘫软,陈以昂单膝跪在她身边,双臂将她圈住。
初见她的时候曾嫌弃她胖来着,以为会很重,其实也并没有,确实比旁的女孩儿圆润些,身体软绵绵的。
得王妃还是第一次被丈夫抱在怀里,看着他问道:“不走了吧?”
陈以昂道:“不走了,以后都陪着你。”
得王妃听到这话,觉得很不好意思,脸又红了,低下了头。
陈以昂忙去抬她的头,摸着她的脸颊道:“不要低头,看着我,我想看着你。”他心里怕极了,生怕萧筱言再也不会看他。
得王妃复又抬起头,轻声道:“有些冷呢。”
陈以昂忙再紧了紧手臂道:“不冷不冷,我在呢。”
得王妃微点头,声音更小了,嗫嚅道:“嗯,我的夫啊。”
陈以昂用力点头,用力抱紧,并道:“嗯,我在,夫人,我在。”
得王妃嘴角淌下一丝血痕,陈以昂忙用手抹去,又焦灼地朝门口望去,可是除了站得远远的侍卫,根本还没医官的影子。
得王妃觉得眼皮有点沉,可是又舍不得睡去,强撑着问了一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可惜她的气息已经不稳,拼尽全力吐露出来的几个字却只剩气流,陈以昂把耳朵凑近她唇边,才勉强听到,你、我、喜欢,这几个词而已。
陈以昂知道她想问什么,如果是陈以晖,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欺骗于人的,但是陈以昂没有这种顾及,尤其是萧筱言现在的景况,他连想都没想,抱着她道:“我喜欢你啊,我当然喜欢你。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你了,这辈子能娶到你,我可欢喜了。我们不仅这辈子,下辈子也要做夫妻好不好?”
萧筱言已说不出什么,但是陈以昂就是能感觉到她说了“好”。
陈以昂道:“我答应你,来世定与你再做夫妻,无论你是丑是美,健硕还是残疾。你若织布,我便耕种,你若放羊,我便去割草,你若想当皇后,我便为你去打下江山。”
他怀里抱着的女子,他的妻,带着最后浅浅的微笑,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她凌乱的袖口耷拉着,从里面滑落了东西,陈以昂无意识地去捡拾,是根普通的簪子,坠着玉石,不算美,正不明就里,又瞅见张纸,拾起展开,看得出读了多次的,纸张边角微有破损,上面是自己的字,想了半天,忽地想起,这不正是刚与萧筱言相识的时候,随手写下的回信。
有些事总是知道的那么晚,陈以昂自嘲地笑了出来,他从来不知道,任性如自己,不厚道的自己,竟能得到一个女子这样的钟情。一生的钟情。
或许他没爱过这个女人,但并不代表他不会难过。这一刻的悲恸,或许因了人不在了,更加痛彻心扉。他甚至再也没有时间爱上她,爱上如此美好的她。
如此美好的她,自己竟然会嫌弃,都不曾陪她吃过一顿饭。
陈以昂将萧筱言抱起来,她除了脸色苍白了一点,就像睡着了一样。就这么一直抱着,将她抱回了睡房。
这间本来是他们的喜房,他一次都没跨进过就跑了。
屋子里装饰淡雅,透着萧筱言的性情,窗边的桌上摆着一只花瓶,大留石磨制的,陈以昂不甚喜欢,一直丢在库房里,想来搬家过来的时候,来福一并搬过来了。此时里面插着几支应季的花枝,相互映衬,竟格外好看。
陈以昂将萧筱言平放在床上,帮她脱了鞋子,拉过锦被给她盖好。陈以昂坐在她旁边,用手描绘她的眉眼,才发觉她也是个很漂亮的女子。
陈以昂不忍再看,起身站到窗边,想冷静一下。低头却看见花瓶底下压着一张纸。这纸他熟得很,萧筱言惯常给他写信用的那种。
陈以昂将信纸展开,又是那熟识的娟秀小字。他甚至可以想像到,接到皇后赐死的懿旨后,她回到这个房间,原本属于她与夫君的房间,一个人坐在桌前,留下这最后一封信。
信中并没有慷慨赴死的悲壮,也没有任何不甘,俱是些平常文字,就像她每次给他写信时嘱咐的那样,天冷加衣,吃饭趁热,信中唯独对她的娘家放心不下,言说自己不孝,不能再侍奉双亲,希望得王念在夫妻一场,代为关照二老。也就这么多。
陈以昂将信轻轻折好,放回桌上,回头看着榻上熟睡般的女子道:“夫人,你想得开,为夫的可想不开,为夫绝对不会让你枉死。”
说罢,得王整理衣衫,挺胸抬头,阴着脸走出王府。
王府侍卫首领立马过来问道:“王爷去哪里?”
陈以昂道:“进宫。”
那首领犹疑道:“王爷不等仪亲王回来吗?”
陈以昂道:“不。”
说罢,他停了脚步,问那人道:“你到仪亲王府等我哥回来。”
那首领摇头道:“仪亲王吩咐小人保护王爷,王爷去哪里小人就去哪里。”
陈以昂不再赘言,转身便走。
侍卫中,从边关回来的,大多跟了上去,但也有些人犹疑不决。
陈以昂只管一路往前,到了皇宫门口,横冲直撞地往里走,门口的侍卫当然不应,他全身盔甲,腰悬佩刀,这样进宫是违了王法的。
但是陈以昂今天是非要进宫的,他正在考虑要不要杀人立威,那拦住他侍卫就被人一手刀劈昏倒地。
陈以昂抬头一看,竟还是个熟人:“贾谷?”
正是当日他到得野戍关,顺手人情,送回都城的林远君亲随。
贾谷如今被分到宫城禁卫军当差,他是个念恩的人,刚刚皇后宫的太监回来复命,得王妃的事已经传开,他也十分同情。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但他还是做了。
道谢、道歉之类的事情并不适合陈以昂,他只是点头,转身就进了宫。
门口留下两个他带来的侍卫与贾谷一起守在这里。
陈以晖是当天晚些时候回到都城的,一路上心神不宁,紧赶慢赶地回来了。这次他带回了两千兵士充当侍卫,就怕有个万一,结果一进城就知道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