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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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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人子而不能为父分忧,身为人臣而不能为君分劳,为夫终日惴惴,不敢苟安,锦衣玉食,却愧对我大陈百姓,空有志向,却蜗居于安逸之城……”
洋洋洒洒一篇文字还在念着,得王妃跪在御书房正中,其他几位皇子垂首站在一边,御案后的圣帝觉得自己脑袋嗡嗡地疼。
皇子婚仪历时三天,圣帝下旨追加大庆三日,百官不上朝,皇帝不理政,皇宫门一关,大事小情一律不听。
所以在场诸位读到陈以昂这封信已经是婚仪结束后的第四天了。
信念完了,御书房里陷入见鬼一般的寂静。
得王妃萧筱言也只是低着头安静地跪着。
没有人打破这寂静,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都沉默不语。
终于,不得不由圣帝打破这寂静,他问道:“这么说,昂儿已经走了三天了?”
这么明摆着的事直接说出来还是挺让人牙疼的,可是他又不得不说,谁让他是皇帝,又是父亲,底下跪着的就是刚进门的儿媳妇。
萧筱言叩首道:“王爷也是担忧百姓,担忧我大陈江山,还望圣上息怒。”
圣帝无力地挥了挥衣袖,道:“不怒,不怒。”
他心中即使有火也不能发。大陈历朝历代也没有皇子娶媳妇皇帝能不上朝的说法,他不过假借此名贪得几日闲适,结果就这么几天,弄丢一个儿子。
若不是皇宫大门关闭,什么都不理,也不至于人走了三天他才知道,下面的大臣又不敢擅自做主,硬是拖了三天,这人现在到了哪里谁都说不清楚。
圣帝抬手虚点了点下面,另外几个儿子,瑞王陈以昰,端王陈以旸,乾王陈以昇,没一个是干活儿的人。又回头着太监总管,道:“赶紧派人去追,护他回来。”
太监总管正待躬身领命,下面跪着的得王妃又是叩首,道:“圣上明鉴,得王殿下虽意气用事,但一心为国为民,臣妾无德无能,不能体恤夫忧,只能在此替得王请求圣上成全他一片为国为民的拳拳之心。”
圣帝迟疑道:“你们才刚刚成亲啊。”
萧筱言答道:“国为大,百姓为重,臣妾虽是女子,但这些浅显道理总是懂得。”
其实萧筱言的想法很单纯,一方面新婚,她不敢忤逆夫君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圣帝会责怪私自离开都城的得王,想着先避过这阵风头,万一马上把人找回来,圣帝一生气要治罪谁都拦不住,过阵子等做父亲的气消了,再把人找回来,也就风平浪静了。
圣帝无言以对,半天才沉吟道:“吾儿真是个明事理的人呐。”
一直站在一旁的陈以旸看了萧筱言一眼,接着又看了她一眼,他竟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印象,可是现在却不由羡慕起陈以昂来。这是个多么懂事的女人呐。哪像自己娶回去那个,表面看着挺好,真放到家里,才刚三天,已经敢开口要求自己遣散所有侍妾。
提起自己这位王妃陈以旸就不高兴,自己也是因为喜欢才纳那些侍妾进门,你也不过是因为母家势大才能坐到正妻的位置,若论起先来后到,你又能排到哪里去。
这几天陈以旸本就有些后悔,现在看着别人家的新妻这么情深义重,这么通晓事理,对自家那个难免更加失望。
这么一想,陈以旸做出了一件日后让自己后悔不跌的事,他跨步出列朝上拱手道:“父皇容禀,儿臣也愿为得王妃求这个情,难得六弟如此明白事理,实乃我大陈之幸,百姓之福。”
站他旁边的陈以昇一脸震惊的表情,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兄长。
就这位心眼儿小得跟针鼻儿似的,这么好的落井下石的机会,他,他,他,竟然……
连站在前一位的陈以昰都忍不住回头看去,他以为这位端王爷开口,就算不能怂恿圣帝扒了陈以昂的爵位,至少也得罚他几年薪俸才能甘心。实在想不到他会替陈以昂求情。
萧筱言不熟悉这些贵胄,只觉得这人帮自己说了话,转向他的方向施了一礼,虽并未抬头,但却十分真诚。
陈以旸便郑重还了一揖,还想仔细看看这个女人,可惜人家连个眼神都没递过来。
陈以昇更不解了,若不是得王妃长了副并不出彩的身材,他真以为他哥哥看中人家新媳妇想干点什么了。可又一想,确实也无可能,凡与故皇后有关的,他们两兄弟避都避不开呢,怎么会上赶着。
陈以旸心里苦啊,都是同一天娶回家的老婆,看看人家的多知书达理,礼貌周全,再想想自己家里那个,都不想回去了。
圣帝也是个没主意的,本来还想追得王回来,这会儿发现,好像大家都不想让他回来,于是对太监总管道:“那就不追了。”
一众皇子互相看了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
略一沉吟,还是瑞王陈以昰道:“启禀父皇,得王从未独自出门,此次远行,是不是该派人护他一护?”
圣帝沉默半晌,问道:“昂儿说他去哪儿了?”
众人默然。
此时的陈以晖并不知道自己的弟弟一个人从都城跑了,他正被安排着与已经到达的使节一起吃饭。
周国的建筑大多有些陈的痕迹,这不奇怪,周离陈是最近的,陈立国多年,周由欣羡到模仿,再融入自己的风格,渐渐有了如今的景象。
周人规矩不多,安排众使节食宿的地方都不远,吃饭时被请到一处大房,之所以称之为房,是因为从远处看倒有个宫殿的模样,但进去却简单得很,只是个大屋,没有隔断。屋中为每位使节摆上一桌一凳,两桌相对,中间宽敞,左右相临很近。
使节的位置基本是固定的,都会有周国的侍人领着坐好,饭菜都是提早摆上的,倒也省事。
只不过陈以晖无暇细看,即使他这般品性教养,此时此刻也不禁脸皮抽动。
当今之世,并非他陈国一家独大,论广阔,还得说历史更加悠久的尚国,但大陈算是比较稳定的。除了他们这些国家,此次茶会还邀请了一些周边小国,那些小国有的真的很小,甚至也就几千人,他们或依附于大国,或在诸国夹缝中勉强求生存,但还没有哪个国家能像长鲁国这般。
诸国之中,大留国并未受邀,但即使是并不富有的大留国,也只是资源贫乏而已,虽然食物不丰盛,但起码吃饭的时候有箸有匙,这个长鲁国的来使竟是还在用手直接抓。
要说吃个馒头花卷,用手倒还说得过去,那个肉食,甚至菜肴也用手,就让人接受不了了。
尤其周国此次也算下了大本钱,桌面上摆的食器、餐器俱都是大留石所制,陈以晖身为一国皇子,自是知道这堆东西的价值,恐怕连他陈国都拿不出这等派头。
当然,这也跟他陈国与大留相距遥远,难得运过去的玩意儿多是稀罕物有关。日常所用之物,陈国自是有自己的工艺和讲究,何况大留石终究是矿石,制成的筷子也是很重的。
陈以晖拿起的筷子又放下,端起茶杯想喝一口。偏偏长鲁使节就坐他对面,一把一把的肉片吃得正香。
多年前长鲁攻入尚国的侍书城,当时还只是皇子的原瞳玉被困,陈以晖以陈国皇子及原瞳玉旧友的身份入城。当年城中惨状早已印刻在他的记忆中,他知道他此生对长鲁国人很难平静面对之。
可如今愤恨之下还升起些许同情。长鲁国不仅在尚国,周边小国也多遭屠戮抢掠,可这多年,他们依然如强盗一般到处掠劫,却从未想过让自己进步一些。
周也是从小国发展至此,从千把人的小部落,吞并周边,在抢过来的土地上耕种、纺织,从破旧的稻草屋到如今壮丽的池城。
也没见像长鲁这般,只知今日抢,不管明日事的。
长鲁国使节吃饱了,随意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那件衣服样式很奇怪,并不是长鲁的风格,事实上,陈以晖也看不出长鲁的衣裳是个什么风格。
像尚、陈、周,甚至大留这样的国家,都已经对等级有了明显的界定,什么品级可以穿什么衣服,材质、花纹也有规定。
但是长鲁真是很特别。从领口露出的中衣倒像尚国的样式,但是这外衣着实没见过,难不成是他们自己设计出来的?
这么会儿功夫,又有新的使节进来,来自一个很小的国家,位置大约靠近尚与长鲁,陈以晖只觉得耳熟而已,那几人正好被安排在长鲁国旁边,陈以晖才恍然,原来长鲁使节的外衣也是抢来的,大约就是从这个小国。
坐在长鲁使节身边的小国使节年纪不大,显得十分不安,一看就是平日里被欺负惯了的。
长鲁国使节不怀好意地看向小国使节,猛地凑过去吼了他一声。小国使节抖如筛糠,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长鲁国使节哈哈大笑,呲着一口大黄牙站起身来,临走还拿走了小国使节桌子上一只鸡腿。
而小国使节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在座的其它国家的使节,要不面露同情,这是跟长鲁离的比较近的国家,要不就面露不屑,这是没跟长鲁打过交道的。
陈以晖注意到小国使节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吃了几口菜,也有点食不知味的样子。
长鲁国人彪悍凶猛,又心狠手辣,一般小国自保都难,哪里敢反抗。其它国家的使节也只是冷眼旁观,或庆幸自己没那么倒霉坐到长鲁旁边,或根本不当回事。见长鲁人走了,该吃吃该喝喝,仿佛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