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岁至闻汐

31、智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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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2月20日
　　地点：公司楼下的火锅店
　　对象：L先生——24岁，民企技术工程师
　　居然遇见了传说中的直男癌！合影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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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人通常只有在满足了自己低层次的需求后才会进一步追求高层次的需求，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的老古话说的大约也是这样的道理。早先还在学校的时候，由于每个月只有可怜的几百块生活费，所以陆琪不得不动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来对此进行精打细算，而每当她在台灯下写着借正贷负的式子、然后对着过高的恩格尔系数摇头叹息时，她总是会告诉自己，面包会有的，水仙花也会有的，等自己工作了赚钱了，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她以为随着年岁渐长、阅历渐深，自己的生活会像临近平安夜的圣诞树那样慢慢被点亮起来，她以为自己会有新的爱好、会接触到各种有趣的活动、会流连于聚会、会习惯于社交，可是现实却像是一把无情的铁锤，不由分说便把她美好的幻想一一击碎——没错，如今她的确拥有了令人称道的工作，也有了看似还不错的收入，可是为什么当她翻开自己做的那张利润表时，一眼看到的最大支出仍旧是昔日的老朋友“吃饭”呢？

　　和同事吃工作餐、和朋友开茶话会、和相亲对象在饭桌上大眼瞪小眼……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忙季里，吃饭似乎成了陆琪和她那些小伙伴们唯一的消遣。她们努力学习了许多年、好不容易爬到一个挺高的职业起点，原以为能够就此开启灿烂人生、享受青春，谁知却像井底之蛙那样，还没看到天有多大，就被无情地困在了马斯洛金字塔的最底层。

　　这样的窘境让陆琪不禁想起了一个肉食爱好者反驳素食主义的笑话，他们说，人类辛辛苦苦爬到食物链的顶端，可不是为了吃草的。

　　而她们辛苦加班赚钱，自然也不是单单只为了解决温饱的问题。她们想要更多，想要真正的生活，可如果想要更多，便需要花更多时间来赚更多的钱。说到底，这就是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死循环，而在有能力破解它之前，陆琪大概也只能放任自己多吃几顿大餐了，权当是用来弥补自己在其他方面的欲求不满。

　　抱着这样破罐子破摔的心理，那天中午十二点半，陆琪准时出现在了公司楼下的茶餐厅门口，而与此同时，新一任的相亲对象L先生也已经如约到达。时值二月末，午后的空气里已带上了些许初春的气息，不过在料峭春寒的威力下，多数人仍旧穿着羽绒服和毛衣，认真贯彻着“春捂秋冻”的上古真理。这么一比，L先生身上这套西装领带的装束就显得格外惹眼——虽说有时候相亲确实需要穿得正式些，可是既然都已经约在了茶餐厅这么休闲的地方，再搞个如此一本正经的行头来，是不是有些不通人情世故呀？

　　陆琪暗自撇了撇嘴，多少觉得有些可笑，不过作为知书达理的二十一世纪新青年，等她转过脸去面对男生时，她还是摆出了一副礼貌的笑脸相迎之态。然而，身旁的L先生却好像不怎么领情，自从对女生说完那句“你好”，他便抿起唇蹙着眉心，面上绷得紧紧的，仿佛涂上了一层石膏粉般毫无表情，也不知是为了搭配这身西装故作严肃呢，还是说才刚一见面就已心生不满。

　　陆琪尴尬地转过头去，垂目向下瞥了一眼身上敞开的羽绒服里头那件厚实的小熊毛衣，她一边暗忖着自己是不是创下了相亲界最快被贴上了“负分滚粗”标签的世界纪录，一边咬着嘴唇心不在焉地踱进了餐馆。而在她身后的L先生却没有立即跟上，等陆琪向前走了好几步，她才发现身后的空间异常空旷。女生惊讶地回过身去，只见L先生刚提完西装前襟、正一丝不苟地扭着自己的领带结，他的嘴角和下巴依然僵硬，不过这一次却微微挑起了眉毛，眼球顺着手移动的方向缓缓挪转，视线掠过女生的肩颈却未停留，只是自顾自地悠然飘开，就好像当她根本不存在。

　　虽然陆琪眼神不好，可是就这么近的距离，已经足够让她从男生的眼神里读出了某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哟，这人什么状况呀？还没认识就已经看不起人啦？

　　显然，对于L先生整理仪容的诸多步骤，陆琪并没有什么兴趣去观摩和称赞，她先是歪了歪脑袋，然后突然潇洒地一甩头，接着便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餐厅服务员告诉他们的那张桌子。陆琪的头发可不短，虽说在走向餐桌的这一路上她的脚步连一顿都没顿过，但她其实真的很想停下来看一看，刚才自己那一记足以媲美洗发水广告的“飘逸甩头”，是不是“不小心”用马尾辫狠狠地扫了某些人一脸。

　　当然，L先生并不会告诉她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出了糗，不过这趟意料之外的“近距离接触”倒是让男生的石膏脸上多出了几道裂痕，他眯起眼睛勾起肩膀，气恼之态显露无疑，以至于有那么一刹那，陆琪甚至想直接问问他“这顿饭还有必要吃吗”，不过最终，她还是忍住了没逞这口舌之快，反倒是微笑着眨了眨眼，心里头也慢慢伸出了一只恶趣味的放大镜。

　　她有预感，这位L先生应该会是个不错的观察对象。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相当精准。只不过，能在心里打出这种小算盘的姑娘也绝不是什么纯真无邪的白莲花。在偶像剧里，心理阴暗的反派女二或女三多半会得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悲惨报应，而这一天，这报应似乎来得也太快了一点。

　　餐厅里播放着老派的港式情歌，或舒缓或轻盈地盘旋于暖洋洋的室内，午间的阳光透过朝南的玻璃斜映在地板上头，被窗棂的倒影隔成了一块一块的样子，将整间餐厅照得明亮无比。片刻之后，随着L先生那“踢踢踏踏”的皮鞋蹬地声最终停止，落座、倒茶、点菜、下单，这一系列常规流程也终是有条不紊地向前铺开了。陆琪如常抛出了“随便”大法，任由男生抓着手机、独自面对菜单上的红红绿绿紧皱眉头，而她自己却乐得清闲，看看微信刷刷论坛，等那些全看完了还能托着腮伸长脖子，眯起眼睛四处环顾。

　　尽管陆琪是个不爱戴眼镜的近视眼，还患上了无药可救的脸盲症，可是倘若周围出现了熟悉的人，她的识别雷达就会忽然敏锐起来——就算映刻在她视网膜上他人五官的清晰度只有鸡蛋壳水准，她也能靠着言行举止分辨出远处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伙伴。

　　这不，在他们的斜前方，另一张餐桌旁某个女生的身影一下子就闯进了陆琪的眼帘：黑丝长靴马甲裙，红唇眼线瓷白脸，嘟嘴媚笑小细嗓，抬手褐发撩一边。

　　哎？这不是……Rene Zhang嘛！

　　陆琪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了自己没有认错人，然后下意识地赶紧把头向前伸了伸，试图用桌子中间那块竖起的酒水单挡住自己的脸。虽说Rene大概都不认识她、也没转头朝她那儿看，可陆琪多多少少仍旧觉得有些窘迫。她咬了咬嘴唇，暗暗地告诫自己今天千万要低调行事，可是她的脖子却像被牵了线的木偶似的，每隔几秒就不由自主地往组花小姐那个方向转，第一次，她在吃东西，第二次，她咧开嘴笑了起来，第三次，对面那人把餐巾伸到了她的嘴边，然后替她擦了擦嘴……

　　咦？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

　　陆琪又一次伸长了脖子，她将手臂搁在桌面上撑住自己的身体，甚至连屁股都从椅子里抬了起来，撅成了一个不怎么雅观的角度。她很好奇，不知那个被女神眷顾的男主角究竟是何方神圣，然而，女生这个豪放的姿势对于桌子另一边的L先生来说无异于黑云压顶，他猛地直起了腰、微张着嘴，抬起头对着陆琪缓缓眨了好几次眼睛，就好像在看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原始森林里逃出来的世外野人。可是陆琪却一点也不在乎这个将自己彻底判了死刑的眼神，她看到了Rene对面那个男生的侧颜——她看见了他的黑框眼镜，她看见了他白皙的肤色和整齐的短发，她还看见了他手边放着一副白色的大耳机……

　　天啊……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