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蛊相思知不知》蒋姿

1、001 失心蛊

　　“本台报道——今日凌晨三点左右，本市城西郊外废弃工厂内发生一起特大持械伤人案件，造成八人死亡四人受伤。接到报案后办案民警以及救护车迅速赶到，同时救出的还有三名被拐儿童。目前案件还在进一步审理之中，初步认定这是拐卖团伙内讧引起的斗殴，为免引起市民恐慌，本台记者将与警方合作全程跟进此案件，详情请关注后续报道。”

　　☆
　　裴晋第一次遇见姬瑶光，他正在那个人来人往的、无比嘈杂无比混乱的凶案现场。

　　现场被封锁，只看到警务人员和医护人员忙进忙出，现场无比的混乱无比的血腥，即使是站在外围的裴晋，很久之后想起来也还依旧觉得心惊。

　　裴晋是一名记者，负责社会新闻这一块，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以备突发事件发生，这是他的工作，在这一天之前他从未失职过，当然，这类的事情遇得多了，人也会跟着麻木起来，每一次的案件，似乎都没有什么值得特意关注的。

　　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因为他遇到了姬瑶光。

　　事实上，姬瑶光站在那里，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正是六七月的天气，即使白天晚上有温差，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周围人很多，大都是穿着比较凉快的衣物，唯有姬瑶光裹在一身看起来便很厚重的苗装之下，不过却并不显得臃肿，至少裴晋觉得，异常的好看。

　　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悲不喜，四周光影明灭，映在她脸上，她的脸也随着光影时明时暗，裴晋看不清她的脸，可似乎却看清了她脸上的神色——

　　那样的疏离，仿佛这世间事，都与她无关一般。

　　“叮——铃——”

　　有微风吹过，她身形不动，又站得那么远，裴晋却听得了银器相击的声音，那声音来得如此之诡异，仿佛不属于人世的声音。

　　裴晋的视线从姬瑶光的脸上移下，看到她身上的那些银器。

　　这点的微风，连人面上都无法察觉，却是如何吹动那些银器的？

　　她冷眼旁观，似乎周遭的喧闹与她全然无关，裴晋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他觉得她不同寻常，与她的装束无关，那是一种奇妙的、难以言说的感觉——她身上散发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气息。

　　这样的景象，不记录下来，那就太浪费了。

　　所以裴晋偏过头说服摄影师程前把镜头移向姬瑶光那里时——不过片刻之间，姬瑶光已经不见了踪影，无处可寻。

　　她无端出现又无端消失，裴晋甚至无法确定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看不到她，耳边却似乎还能听到那种类似于银器相击发出的悦耳铃音——

　　那铃音清灵、悦耳、诡异，有如天籁、冥音、梵唱——那声音仿佛有种魔力，让裴晋那一瞬间思绪纷纷杂杂，说不清、道不明。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心底生出，像是种子正在发芽，像是虫子慢慢蠕动，像是潮水渐涨，像是光阴流转——有点痒痒的，有点麻麻的，有点满满的，有点……疼疼的。

　　程前疑惑地问他到底要他拍什么，裴晋沉默：“你真的没看到吗？”

　　不止是程前，当他问起别人时，问别人有没有看到过那样一个穿着苗装的女子时，答案出奇的一致，都说根本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女子——如果有，穿着那么古怪的女子早就会被其他人注意到了，所以唯一的结论是裴晋看花了眼，根本没有那样的一个人出现过。

　　就连裴晋都禁不住怀疑起自己来。
　　揉了揉眼睛，确信其他人说的是真的——看来，他最近高负荷追着新闻跑，的确是有些累他，或许他应该给自己一个假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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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医院采访完那几个被拐儿童的情况，下一站目的地是警察局。

　　裴晋坐在车上，不知为何，突然又想起了那晚上看见的奇怪女子。

　　当时的现场那么血腥，三个孩子似乎却并不受影响，事故还没发生之前，他们就都已经睡着了——他们都说有一个漂亮的姐姐拿了水给他们喝，还在他们耳边轻声哼着不知名的歌，他们睡过去了，等他们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被拐并没有多久，所以其实并没有受什么罪。

　　这样也很好——可是裴晋就是介意他们口中的那个人，和他看到的那一个，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程前十分不以为然，觉得是小孩子害怕虚构出来的一个人物罢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为什么除了他们几个以外，别人都看不到？

　　裴晋叹口气，认命地跟程前下车，警察局已经到了。

　　深吸一口气——因为在现场时裴晋的恍惚，让他们被台长好一阵痛批，这一次的跟进采访，是绝对不能再出错了。

　　主管这一起案件的崔警官是裴晋的老朋友——裴晋这样想着，心里一点都不轻松，正是因为是老朋友，从小玩到大的哥们，所以裴晋比谁都了解崔原，想从崔原嘴里撬出话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哪怕他们这一次跟踪报导，是奉了上面的命，因为这一次的事情影响太大，上面为了防止民众恐慌，允许媒体关注这一起案件的后续经过，也算是透明处理，消除一些隐患——可是崔原那样的性子，裴晋还是有些头大。

　　裴晋没有想到他会再次遇见姬瑶光，在这样一种地方，这样一种场景，这样一种心情之下。

　　他们进去时，并没有找到崔原，别人告诉他们崔原正在做笔录，说只是普通的报告罢了，让他们在外边等崔原出来，裴晋觉得他或许知道真相——崔原大概是找借口避开他们，所以带着程前直接过去找崔原了。

　　然后裴晋便看到了姬瑶光。

　　她坐在崔原的对面。

　　裴晋曾经以为，他当时看不清姬瑶光的脸，是因为离得太远，然而近距离打量姬瑶光时，裴晋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记忆能力似乎失效了——

　　姬瑶光的脸似乎有种令人过目即忘的魔力，明明她脸上没有任何的遮挡，可是即使裴晋再怎么努力想要记住她的模样，哪怕是强行记住了，下一秒却又发现自己对那张脸完全没有记忆——她的脸，让人无法记住、无法印象深刻，他无法描绘出她的脸她的样子，她的脸明明就在他面前，明明看得那么真切，却始终是记不住她的模样。

　　只不过，她的脸并不妨碍裴晋记住她，不仅仅是因为她身上无比怪异的服饰，还因为她身上那种十分陌生而疏离的气息。

　　她依旧身着那一身看起来似乎很重却并没有让她身子显得臃肿的苗装，脸上依旧是陌生而疏离的表情——裴晋不可能认错的，就是这个人，曾在那天案发现场出现又消失，他曾经见过她，虽然记不住她的脸，可是印象深刻。

　　虽然那天问起所有人，都说是他看错了，此刻再见到她，裴晋终于确定他没有看错，真的存在过那样一个疏离于人世的女子，她曾在案发现场出现又消失，别样的诡异。

　　裴晋想起那三个孩子说的话——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难不成她真的与那一起案件有关系？

　　不过随即裴晋便安心了——就算她真的和那起案件有关系，想来也只是保护、安抚了那几个小孩而已，她来这里，或许只是提供一些重要的线索而已。

　　一定是这样。

　　可是不知为何，裴晋却想起了那天满地的血腥与混乱。

　　☆
　　“姓名？”崔原的声音平稳，例行公事一般：“因为什么事来报案？”

　　“姬瑶光。”她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我是来自首的。”

　　“什么？”裴晋失声喊出来，收获了来自崔原的白眼一枚，裴晋也知道自己行为不当，连忙做了个把嘴巴缝上的动作，表示自己会闭嘴。

　　“自首？”崔原这才把目光移向姬瑶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半晌：“为什么事自首？”

　　“我杀了人，”姬瑶光面色平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说出的内容却仿佛往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我杀了八个人——或者是十二个吧，我也不是很确定，毕竟我不懂你们现在的医术到了什么地步。”

　　崔原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什么意思，麻烦说得详细一些。”

　　姬瑶光却沉默了，崔原耐心等了许久也没见她有再开口的意思，正想再问——裴晋硬着头皮小声对崔原道：“前几天那起案件，八人死亡四人受重伤的那个——我们刚从医院过来，医院那边说，那四人伤势很重，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崔原指着裴晋问姬瑶光：“是他说的那起案件吗？”

　　姬瑶光点头，算是承认了，没有看裴晋，也没有再开口。

　　崔原再度仔仔细细打量她全身上下，过了好一会，这才开口：“那起案件目前我们还在审理当中，我们很欢迎民众来给我们提供线索——”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但如果有人故意捣乱提供假消息，妨碍我们办案，我们也可以起诉对方扰乱我们办案——你知道吗？”

　　裴晋能听出他语气里淡淡的威胁意味，摇了摇头——他这个老朋友，眼下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呢……联系到自己身上的压力，对于崔原此刻的心情，倒是有些感同身受。

　　“我并没有说谎，”姬瑶光并没有被崔原的话吓住，她抬起头，看向崔原的眼神无比的认真：“我来自首，是因为这件事的确是我做的。”

　　“那好，”崔原有些无奈，摇摇头看向姬瑶光：“那你来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用蛊，”姬瑶光看着崔原，神情认真而严肃：“失心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