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如莯惜，夕如木槿》弥溪

3、第二章

　　这一天，苏莯惜起了个大早，一起床就走进厨房开始忙碌。工作日的早晨，父亲总是不在的。
　　待弟弟起来时，苏莯惜已经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摆在了他面前。
　　苏煜琨揉揉红肿的眼睛，哑着嗓子说：“姐，你终于记得给我做早餐了。”苏莯惜不好意思地笑笑，解下围裙，“明天就住校了，最后一顿丰盛的早餐哦！”
　　“谁说的，”苏煜琨狡黠地笑道，“爸昨天还说了，食堂的饭菜没有营养，叫你有时间多给我改善改善伙食。”
　　苏莯惜有些无语，对于自己的弟弟，全家人总有少许迁就。就凭苏煜琨比自己晚出生一秒，便拥有了许多做弟弟的特权。
　　苏莯惜盯着弟弟浅笑的侧脸，突然觉得他的桀骜不驯与某个人有点像，眉毛，眼睛，鼻子。苏莯惜怔怔地看着，梦似地说：“你还没有女朋友呢，要不姐给你物色一个？”
　　“没遇到合适的嘛，学习为主。”苏煜琨头也不抬地应道，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吞着面条。
　　苏莯惜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梦呓，见苏煜琨并不在意，没有多问，只是转身进了房间收拾行李。良久，朝苏煜琨大喊。
　　“喂！苏煜琨，明天妈妈要回来，你知道的吧，明天是我们16岁生日。”
　　苏煜琨脑子嗡了一声，因为那个女人要回来了。
　　印象中，苏莯惜好似还说了什么，但苏煜琨却一点儿也没有听到。血液不住地翻滚，海涌一般的恨与痛和着这血液直达脑门，他感到一阵眩晕。

　　苏煜琨觉得莫名地不爽。
　　从整个来上学的路上，苏煜琨都一直保持沉默，可苏莯惜却一点也没有察觉。有时候，苏煜琨常常在想，自己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迟钝的姐姐。总是丢三落四，总是忘记给苏煜琨做早餐，自行车钥匙丢了，还是麻烦苏煜琨天天载她回家。小时候更是，常常因丢了某样东西而被父亲打的嚎啕大哭。甚至跟盛楷琛分手的那段时间，一直故作冷静，却变得沉默而冷漠。
　　所以，苏煜琨暗暗发誓要一辈子保护自己的姐姐不受伤害。小时候的苏煜琨，只是个毫无缚鸡之力小不点，可现在不同了，他已经窜到了一米七五，将近一米八了。当那晚冲下楼去给盛楷琛一拳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姐姐。
　　不久，嘈杂声从前面传来，苏煜琨拎着大包小包跟在苏莯惜后面走进了校门口。第一天正式上课，许多学生都是家长开车送到学校的，要么就是有家人帮着拎行李。唯独苏莯惜和苏煜琨是独自走着来上学，在车流和人流中，苏煜琨突然看到了同样的身影。近了才发现，盛楷琛拎着行李正眯着眼睛往苏莯惜这边看。而苏莯惜的脸颊也有些微微绯红，但她努力撇过头去。
　　靠！看毛看阿！
　　苏煜琨暗骂了一句。碍于苏莯惜的情面，没有骂出声来。只是把行李交给苏莯惜，给盛楷琛递了个白眼，便离开了。
　　回到教室的座位上，时间已经不早了，一个女孩在苏煜琨的前面手忙脚乱地收作业，“喂，后面的可不可以把作业交一下啊。”她朝后排的几个嬉闹的男生喊道，更准确点的说，是请求。后排的男生恶作剧般地将一本本作业飞过来，女孩急忙去接，不想绊了一跤，抱着的一堆作业结结实实地给了苏煜琨一个拥抱。后面爆发出一阵哄笑。
　　“对不起，对不起阿！”女孩急急地道歉，又慌慌张张地去收拾，却失手将苏煜琨笔袋推翻在地。苏煜琨正想发作，却又被女孩的慌张逗乐。女孩栗褐色的头发，亮亮的眼睛，刘海全黏在了脑门上，脸上还挂着一对浅浅的酒窝。
　　“你是猪吗？”过了好久，苏煜琨才无奈地说道，顺手将地上的本子抱了起来，夹带着自己的作业。女孩并不生气，只是一个劲地道歉。
　　“算了，我帮你搬一点吧。”不知怎的，苏煜琨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句话。
　　路上，女孩介绍自己叫米冉，苏煜琨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好像记忆中开学典礼上是有这样一个人。
　　“你没看出来那些人是故意耍你的吗？还跑去接？”过了一会，苏煜琨说道。
　　“没事，都是同学嘛！”米冉爽朗地一笑，“不过真的谢谢你啊，作业那么多我一个人还真搬不过来……”苏煜琨盯着米冉的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其实并不算美丽，甚至还有些狼狈，但她的笑却带动着自己。于是，苏煜琨也笑着，与米冉一起聊起新的班级。
　　送了作业出来，苏煜琨看到了苏莯惜，他甚至感受到了苏莯惜惊异的表情。其实，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跟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聊这么久。从前，他一直都是桀骜不驯，甚至有些玩世不恭，除了自己的姐姐，他从未和任何女生聊得如此高兴。从小学起，追求苏煜琨的女生并不在少数，而苏煜琨却连正眼也不瞧她们。在他的眼里，那些女生都是庸脂俗粉，而米冉……不同。他这样想。
　　在回来的路上，隔壁班的女同学正叫米冉过去玩，米冉很轻松地跟苏煜琨说拜拜，然后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等等！”苏煜琨顿了一下，朝米冉喊道，“以后如果作业你搬不过来，我可以帮你一起搬。”

　　夏，就是在这个晨光熹微的瞬间莫名浓郁起来的。聒噪了一整个盛夏之后，燃烧殆尽的是什么原本璀璨夺目的信念，像钻石一样在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漂亮的弧度。
　　其实当初的我们，也没有无辜到哪里去。

　　今天苏莯惜特意起了个大早想给苏煜琨准备最后一顿早餐，结果苏煜琨已经去学校了。她有些心虚地看了眼闹钟，心里疑惑：难道我认为“还早”的时间其实已经够晚了么？
　　事实证明似乎真的是这样，因为她迷迷糊糊地到学校时，校门旁的围墙边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们窃窃私语着，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瞬间激活了高中乏味的生活。
　　苏莯惜讶异地看见高绾伊从人群中款款而出，双眸流转着深邃的光采。苏莯惜疾步走到高绾伊跟前，困惑地发现她瞬间变了脸色。
　　“……苏莯惜。”她抿了下嘴唇，浅浅的笑涡隐去，“来这么早啊。”
　　苏莯惜不禁觉得好笑，这敷衍得也太敷衍了吧。但她只是微微一笑：“是啊。”说着就要向围墙处走去。
　　高绾伊忙拉住她，但没抓稳，苏莯惜已经走到了人群中央。
　　见苏莯惜迟迟不回来，高绾伊只好走过去找她。
　　站在粘满一整面围墙的心形粉色千纸鹤前，苏莯惜不能自持地颤抖着。树影匆匆打击在女孩看不清神色的脸庞上，映下一块块葱郁的光斑，她整个人都陷入了无言的、漫长的盛夏。她慢慢低下头，嗅到一段长久的蝉鸣。
　　夏天应该很浓很深了。苏莯惜边这么想着，边从容镇定地挥手撕着墙上的纸鹤。
　　满墙的不羁笔迹，全部记着一个人对她的思念。满墙的盛楷琛和苏莯惜，硬生生刺痛了她红红的眼眶。
　　高绾伊想出手制止的时候，发现人群不知何时已散去了。她木讷地回过头去，看见教导主任严峻的眼神，沉在苏莯惜的背影和碎屑纷飞的墙上。
　　“别拦着我，老娘今天一定要和他同归于尽。”被狠狠训了一通附加“下课来我办公室”，苏莯惜已经咬牙切齿到恨不得磨碎盛楷琛了。
　　“那多不值啊，你把他直接砍了就好了，何必再赔上自己的性命呢？”高绾伊柔和地劝导她。
　　沉默了一会儿，苏莯惜斩钉截铁：“说得没错，我这就去。”

　　你已经有好久没这么向我奔跑而来了，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其实，说我幼稚也好，无聊也好，我只是想再次感受这种短暂的希冀而已。我只想让你知道，只要你愿意跑向我，那我就会一直在终点处等你。
　　盛楷琛斜斜地靠在座位上，果不其然地看见苏莯惜气急败坏的样子。他深深地笑了，她几乎要喷出火来。
　　“妈蛋盛楷琛你有病吧！”她发起脾气来还是那副熟悉的幼稚样（其实盛楷琛你自己也没成熟到哪去好吗），说来说去也就只会骂别人有病。很快她就会词穷，然后气结，然后转身跑开。
　　苏莯惜看着座位上怡然自得的男生，如果手里有刀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把他碎尸万段。不过她毕竟是个合格的中学生，不会干这么缺德的事，再说她也没那胆量。
　　所以她只是狠狠抓住他面前桌子上的所有纸张，看也不看就撕成了碎片。
　　盛楷琛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是因为苏莯惜撕了他的语文书和历史笔记，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不那么了解她了。
　　于是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乍一看还以为他下一秒就要揍人。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我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请你不要再自欺欺人地做些幼稚至极的事情。”苏莯惜顿了一下，“不过就算你想做跟我也无关，只要别和我扯上干系，你爱怎么乱搞随你。”
　　周围一片寂静。教室里的同学似乎都被吓到了，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们。这给了苏莯惜一个很合适的气氛去为这次发飙划上个漂亮的结尾，她甩掉手上的碎纸屑准备头也不回地走开，给众人留下一个飘逸潇洒的背影——
　　只可惜世事不尽人愿。
　　还没走几步，她就迎面撞上了刚刚才训过她的教导主任。那老女人一脸阴沉，显然是来叫她去办公室的。
　　苏莯惜一个冷战直打到脚尖。
　　“现在去我办公室。”教导主任环视了一圈教室，“你们谁叫盛楷琛？”
　　盛楷琛默默地走到她身边，然后低垂着头离开了教室。苏莯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承受不住教室里尴尬的气氛，跟着离开了。
　　他们的背影渐渐稀释在远处，高绾伊从躲了很久的走廊角落走出来，漠然地凝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根本就不认识他？”办公室里，教导主任尖锐的目光死盯着面前无所适从的女生。
　　“只是刚分到一个班而已，连句话都还没说过。”苏莯惜咽了下口水，不去直视身边的两个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你为什么撕掉那些纸条？”
　　“……我不想被其他人看见……新开学总要留个好印象……”

　　她从办公室里出来时，盛楷琛还在里面被审问。她稍稍侧过头，看见男生颀长的身影伫立在刺眼的光线里，桀骜不驯地仰着头。
　　“那个女生说的是真的吗？你们根本就不熟络？”
　　过了会儿，她听见里面传来很小声的一句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