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奇侠传》林帆

15、十五章

　　第十五章

　　郓城崔家，名副其实的江湖豪门，在此代家主崔相龙的苦心经营下，积威更重，产业涉猎的十几个行当，尽皆风生水起，麾下飞龙镖局押运护送业务覆盖八个省份，遥领各郡县分局三十六座，任侠尚武，兵强马壮，各镖局武行和各行业武夫汇聚成军，战力足以攻城拔寨！

　　魏荆天这老不正经误闯藏匿在如此枝繁叶茂的大树枝丫下，可谓是利弊参半：益处是大树好乘凉，可以轻而易举摆脱追兵，官府尚不敢轻易登门搜查，更何况一般的江湖草莽；弊端是风险太大，崔家仆从无数，婢女如云，家丁护卫众多，难保不会泄露行迹。

　　可乖张的魏荆天偏偏展露出茅坑石头般的臭脾性，非得玩这出灯下黑的刺激游戏，打定主意在崔家角落荒楼安营扎寨随遇而安：先得过且过，实在不行咱就遛，任他再怎么藏龙卧虎也拿咱没辙！

　　孤陋寡闻的林天鸿不晓得这郓城大佬名头，更不晓得崔家赫赫威势，无知者无畏，住的是楼房，吃得有美食，乐得享受安稳，正好抓紧时间练练那鬼步，得便时用那鬼步逃跑！

　　崔家只饮食一项支出就不是乡下穷小子林天鸿所能想象到的，大小厨房十几处，泔水桶里溢出来的油脂都够养肥三五十户百姓，飘忽堪比幽灵的魏荆天想要搞点吃喝，简直就像他娘的探囊取物手到擒来！

　　经常下馆子的人都有感触，点菜其实挺纠结的：吃什么？什么菜系？荤的素的？肥的瘦的？炸的，煮的，还是蒸的？喝什么酒？是否再来点汤填缝？专职负责粮草的魏大总管没少为此犯愁！

　　吃惯了臭豆腐黄豆酱就馒头的林天鸿可算大开了眼界，大饱了口福，每顿吃得肠满肚圆消化不良，每天打嗝放屁不止。后来真实吃腻了，开始怀念起家乡的黄豆酱和臭豆腐，偶尔也会良心发现地生发出愧疚：偷住偷吃偷喝本就不对，浪费如此，会不会遭雷劈？！

　　魏荆天却心安理得的没道理，这算啥？咱们吃喝这点玩意儿都抵不上他崔家一匹好马的饲料钱！

　　搁不住林天鸿反复灌输节约意识，心大的魏荆天对屋里屋外楼上楼下遍地狼藉的残羹剩渣破酒瓶有所留意，觉悟大为提高，开始注重按需定量选取，还曾人情味地发过一次感慨：行，崔相龙，这也算你把老子当贵宾招待了，这情先欠着，等哪天江湖上还你！

　　林天鸿毕竟少年心性，口腹之欲虽是至乐，还有练功来做排遣，可哪里耐得住长久困守一楼之地只赏得一院风光，何况院子里只是荒草遍地树木阴森，哪有景致可赏？！愈发怀念外面的世界。

　　一天早晨，魏荆天活动筋骨打了一套拳法，拳风凛冽，虎虎生威，林天鸿为其喝彩，讨好说道：“厉害！伤好了是吧？我看你比以前更威风了，脸上气色也更好了······”

　　魏荆天把满是污垢的黑乎乎大脸往前一凑，说道：“老子半个多月没洗脸了，你也能看出气色？”

　　呀？你这不是抬杠嘛，听不出这是夸你的嘛？！行，咱今天不吵架，看不出气色也一样能在你老脸上找话题！

　　林天鸿讪讪一笑，说道：“你眼神可是精光囧囧更精神了，脸大了，长肉了，胖了可不是一点半点呢。俗话不是说‘人生难得老来瘦’嘛，你这么一把年纪了，长胖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江湖好舌头”的话匣子一打开，魏荆天是甘拜下风，见眼前小子又要胡扯，他立刻挥手打断：“有话直说，有屁快放，别绕弯子，就直说你什么意思吧。”

　　林天鸿也没心情废话，直说道：“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魏荆天摇着大脑袋说道：“不走，这儿很好，再住一阵子。”

　　“还住？”林天鸿问道：“你伤好了还留这儿干嘛？你把这儿当客栈还是你家亲戚了？我们这可是私入民宅，跟做贼没什么两样，更何况还住了十几天，吃喝拉撒的搞得······我也看出来了，这户人家可招惹不得，若是被发现了，还不得给当场乱棍打死！”

　　魏荆天大咧咧一摆手，说道：“这你不必担心，被发现了，他们也不敢怎样！”

　　“你武功那么高，当然不用担心，我怎么办？你千万别说你护着我，再给人家来个大杀四方？你武功高怎么了？我们可是在做贼，偷吃偷占，理亏在先······”越说越激动，干脆挥了挥手，又说道：“你要留便留吧，我可得走了，还不知道我爹他怎么样了呢！”

　　魏荆天说道：“不是早就说过了，你爹他死不了。”

　　“那我也不想继续憋在这里像······像乌龟！”林天鸿疑惑问道：“即便你有恃无恐，可你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干嘛呢？”

　　“练功！”

　　“练功？”林天鸿说道：“练功在哪不行？干嘛非要偷偷躲人家里练？回你自个家练多舒坦！”

　　魏荆天说道：“仇家太多，我回自个家也不得清净，以前有两个徒弟招呼着，一般人还打扰不到我，现如今若是回去······哎！别说鼠辈们烦心，就说那些吃吃喝喝的也太他娘的麻烦！这儿多好啊，对我来说简直是得天独厚呀！”

　　哦，原来是担心仇家登门啊！你也会害怕！怕到连家都不敢回，真可怜！

　　林天鸿心中叹息，自己也分辨不出是快意还是抑郁，说道：“那你留你的吧，我走了。”

　　“你也别走！”

　　“为什么？你凭什么不让我走？”气话出口，林天鸿忍不住心中哀叹：这话问的多余，忘了自己怎么来的了？他若不答应，我能走得了吗？气得一阵胸堵，吼道：“你练功就练功呗，为什么非得要我陪着？”

　　“解闷儿啊！”魏荆天笑道：“练功累了听你胡扯几句也很不错呀！”

　　林天鸿气得要吐血，威胁道：“你要是再敢胁迫我，我就大声嚷嚷起来喊人，你也留不住！”

　　魏荆天语气懒散地说道：“信不信我弹指间就能让你哑巴了？”

　　林天鸿赶紧闭嘴，瞪大的眼睛现出怯惧和明显的愤怒。

　　魏荆天气笑道：“瞪什么眼？气鼓鼓的像怨妇似的！老子的本领，你也就才只见识到皮毛，让你留下来是为你好！”

　　“你还要教我武功？”林天鸿警觉说道：“就算你教我再多武功，我也不会认你师父的！”

　　“且，又来了！”魏荆天不耐烦说道：“不认就不认，给个痛快话，想不想学？愿不愿意留下陪我？”

　　林天鸿心里乐了，呵呵！你肯教，我会不学？不学才傻呢！嗯，不能输了气势，勉为其难似的叹了口气，说道：“看你被仇家逼得无路可去，孤苦伶仃怪可怜的，我就发发慈悲留下陪陪你吧，不过咱俩可提前说好喽，我陪你说话解闷儿，你教我武功，这是公平交易，谁也不欠谁，毕竟说话也是费口水费力气的，听人说书唱戏还得花钱呢！”

　　魏荆天冷着脸说：“滚蛋，别得了便宜卖乖！”

　　留下有赚无赔，那还得怎么舒坦怎么来，屋里闷热还他娘的臭气熏人，不妨多去院子里溜达溜达，大树参天的，挺凉快，只要注意点别被鸟屎砸头上就行。

　　哎，这么仔细一看，那些树还真不错，长的旁逸斜出乱七八糟，可真实多才多艺！那草，小爷我就用“魅形鬼影步”把你给踏平了，不是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多了草地也便成了路嘛！

　　三天的功夫，不但石板缝里的杂草和凸起的蚂蚁窝荡然无存，连个别翘起的石板也给踩下去复原了。

　　俗话说：贪心不足蛇吞象！

　　书上还说过：得了蜀地还望陇！

　　这话有道理！

　　林天鸿踏平了院子又想踏足院外，特别是听到墙外隐隐传来的各种声音，看着出墙的杏枝都羡慕。几经权衡，终于鼓起了出墙的勇气，向魏荆天询问了厨房位置、路线及附近情况细节，便翻墙而出，独自去搞饭食了。

　　初次“作案”，难免底气不足，战战兢兢，但是，有惊无险，办成了。

　　虽然仓促搞来的饭菜质量差了许多，可得以坐享其成的魏荆天仿佛喜获丰收的老农吃得津津有味。

　　从此，搞饮食的活儿就被林天鸿给承包了。

　　一回生，二回熟，越干越顺手，越干越胆大，越干越猖狂，得意忘形之下也把当初心底的愧疚和灌输给魏荆天的节约思想给抛诸脑后，搞饭菜比魏荆天还要讲究，还要挑剔。

　　有道是，莫伸手，伸手必被捉！除非你有魏老鬼手那般实力。

　　终于，偷食物的惯偷林天鸿被戏剧性地发现了，经过一场戏剧性地追打，被生擒活捉了。

　　那天很不正常，一大早天气就闷热的离谱，魏荆天眼皮挂水，胡梢上汗滴淋漓，污秽的脸上严重水土流失，满是雨淋道，林天鸿水湿淋淋，如同水洗，裤衩裹紧了鸟卵，烦躁难安，羞愤欲泣，院中枝叶如若霜打，无精打采，鸟雀低眉垂眼，昏昏欲睡······今日既非佳节也非吉日，在如此炎热的情况下，崔府的下人们竟然几乎全部出动，进行了一场很彻底的打扫，这更不正常。难道是要有贵客登门？那今天厨房肯定有不正常的饭菜了！厨房里的饭菜当然也是咱们的饭菜喽。

　　估计午饭应该准备妥当，林天鸿施展“魅形鬼影步”赶往厨房，虽然躲躲闪闪，却不难看出他有卖弄技艺之心和对崔府人洞察力的轻视之意。

　　距离厨房很远就闻到了非同以往的不正常饭菜香味，还有汶泉老窖的特殊酒香，林天鸿心中窃喜，食指大动，意欲速得朵颐。然而，在这样不正常的日子里，厨房里也不正常。厨子伙夫们没按惯例去作中场休息，冲冲凉洗个澡，然后到那棵歪脖子柳树下喝茶、讲笑话、掰腕子。五层高的大蒸笼水汽蒸腾，香飘四溢了，他们还在忙活。

　　眼下无机可乘，林天鸿便埋伏在窗外静待，闻着稀罕美味佳肴的气味，愈加心痒难搔，一会儿挠头皮，一会儿抹把汗。

　　厨房那位福相过分的大师傅沙哑着嗓音下达了一条命令：“三儿啊，快去看看那头鹿拾掇完了没有。”

　　叫“三儿”的小工得令，如风而去，大师傅乐呵呵地自言自语：“鹿有三宝，鹿茸、鹿鞭、鹿蛋蛋，今天本神厨就精心煲一锅滋补三宝汤，呵呵······”

　　后窗外的林天鸿闻声起意，立刻对“滋补三宝汤”产生了兴趣，得尝谓之我幸，不得尝谓之正常，看情形而定。

　　不多时，“三儿”慌慌张张却兴致勃勃地回来了，说话声音有些幸灾乐祸：“师父，鹿跑了，金师傅他要活鹿取卵，反把刀子割到了自己手上。”

　　“嗨，真他娘的没用！”大师傅也有些幸灾乐祸：“还说杀过虎屠过熊呢，连他娘的一头鹿都摆弄不了了！走，去看看。”

　　厨房里的四五个人都嘻皮笑脸地跑出去看热闹了。

　　机不可失，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今天不比往日，必须尽快得手！

　　林天鸿把着窗台来了个侧空翻，跳进厨房，掀开笼屉，忙乱地把四个蒸碗倒到了油布上，弄的汁水四流，烫的他呲牙咧嘴，把油布包好，在盆里抓了一块牛肉塞进嘴里，手在案板上一撑，又一个侧空翻跳向窗外。不料，脚刚着地，便感觉有一活物忽闪着风声迎面砸来，他大吃一惊，急忙举起油布包顶了上去，噗噗啦啦一阵乱响，飞扬起了一幕五彩缤纷的羽毛，原来是一只公鸡。

　　那公鸡在地上翻了两个跟斗，跳起来扑扇着翅膀仓惶逃跑。

　　林天鸿还没来得及喘口平和气，就看到那头要被取三宝煲汤的梅花鹿如同踏了飞燕似的，迅猛轻捷地跃过柴禾堆，并向自己迅猛冲来。

　　此鹿雄健异常，巨大鹿茸犹如方天画戟，红肿的双眼好像大哭过一场，眼珠子瞪突出眼眶如同两颗紫葡萄。它迫于奔命，慌不择路，遇到障碍能跳过去就跳过去，不能跳过去就撞过去，速度和力道非常惊人，有所向披靡之势。

　　林天鸿决定避其锋芒，在枪戟般的鹿角当胸戳来之际，拧腰侧身，用“魅形鬼影步”险险躲开。

　　孤注一掷的雄鹿一头撞空，被诓失了前蹄，跪在地面上坉出去五尺多远，坉伤了膝盖，地上出现了两条饮血茹毛的炫目划痕，然而，此鹿逃生之志顽强，纵身跳起，择路再逃。

　　林天鸿不禁对此鹿的勇猛和强悍乍舌惊叹。听到柴禾堆后面传来的呼喊吆喝声，他急忙钻到花丛后躲藏，看到那个割鹿蛋不成反被割伤手的金师傅表情凶悍地举刀追了过去；看到了口鼻流血、眉头上印着鹿茸形状红印的厨房大师傅嘴里含着鹿毛，叫骂着追了过去；看到了其余六个“重在参与”的人兴奋地嘻笑着追了过去。

　　逃跑的鹿和追赶的人都拐了个弯不见了，林天鸿钻出花树丛准备原路返回。不料，那头鹿引领着追兵也原路返回了，他已来不及躲藏，便蹲下来堆积那些散在地上的柴禾。

　　那六个后队调头成了前锋的人对他视若无睹，在他身边跑了过去；金师傅的刀弄丢了，手上又多了一道伤口，按着他的肩头跳过了柴禾堆，更加勇猛地去追，好像也没在意他的存在。林天鸿心中庆幸，禁不住窃喜。

　　不料最后赶过来的大师傅眼里揉不进沙，没有拿他不当回事，一边趔趄着身子提着鞋跑来，一边指着他喝骂：“真他娘的不知松紧忙闲！这个时候弄什么柴禾？快去帮忙逮那畜生。”

　　于是，林天鸿也不得不加入到了逐鹿队伍。

　　“群雄逐鹿”鸡飞狗跳，咋咋呼呼地往复了几个来回。终于，鹿气力不支了，被按倒在地，气喘吁吁的人也都累得晕头转向。在七八个人的叠压下，没用动刀，鹿窒息而亡。

　　瓮中捉鳖，探囊取物，猴子偷桃，大师傅轻松娴熟地掏出了鹿蛋蛋。

　　那帮人在鹿身上叠罗汉时，林天鸿一闪身溜进了近处一个虚掩的小门。里面又是一个院子。草木滴翠，绿意深深，繁花似锦，芬芳四溢，假山怪石星罗棋布，还有一条曲折蜿蜒的水渠，这里水汽清新，风和气爽，所以这里的鸟可以心情愉悦地欢唱，这里还有数不清的蝴蝶翩翩起舞，嗯，环境不错，相当不错，他还以为到了邻居家呢。

　　优美的环境和怡人的凉爽让林天鸿得以充分压惊解乏，不知不觉溜达着走得远了，转来转去竟找不到了归路。他在水边凉亭里休息了片刻，向着远处树木掩映着的建筑走去。过了一座小桥，绕过了一架蔷薇，听到假山后传来女孩子说话的声音。他悄悄地走过去，看到前面的空阔场地上有一群或坐、或站、或端茶水、或捧果盘、或执剑打扇的女孩子，她们在观看一个英姿飒爽的姑娘往木靶上投掷飞镖。

　　林天鸿虽然没打过飞镖，但打过弹弓扔过砖头石块，打眼就看出了那姑娘镖技一般，看得入神，看得认真，看着看着来了气：“嗨？你打的什么玩意嘛？有姿势没气势，更欠准头和力道，我妹妹扔个石头都比你强。”

　　冒然出来个脏不溜秋的小伙子，而且口不择言大言不惭，姑娘们全都愣住了。

　　吆嗨！我咋走出来了呢？林天鸿后知后觉，心中暗暗叫苦，赶紧赔罪：“抱歉，抱歉，走错了，打扰了！”转身就要逃离，只听，后面拿剑的女孩一声娇诧：“站住！你是哪里来的混账东西？”

　　站住？等着挨打啊！跑得慢了都对不起这些日子的努力！当我鬼步白练吗？不过，骂不还口可不是咱的风格，回过身来嬉皮笑脸说道：“你凶什么凶，小心长大了嫁不出去。”

　　那小姐见他蓬头垢面满身油水泥污，散发着膻腥恶臭，已经感到恶心欲呕，又听到他嘻皮笑脸地说轻佻话，眉头一皱，怒如春蕾迸放，一声娇叱：“岂有此理！看镖。”纤手一扬，向林天鸿打出了一枚钢镖。

　　她气怒之下发镖比刚才练习水平高了不少，但还是被林天鸿轻松躲过。

　　那小姐微微一怔，然后利落地挥手拔出宝剑，“仙人指路”似的用力一指，喝道：“追，把他给我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