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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千里通波大运河 汶西码头起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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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运河南北横陈,京杭通波千里,洪流若银虹倾泻,水脉似玉带蜿蜒,波澜壮阔,瑰丽绝伦,斯是壮哉!
人烟向水而生,万民顺势而为,有幸辟为码头之地尤显生机兴旺!
中都府西,四十里处,一段河畔便因势得利成了码头,是为汶西码头。
四围乡民多数汇聚码头,各施谋生手腕:客货航运,起店设铺,站街摆摊,说书唱戏,话事牙郎,贩夫走卒,劳工役夫,等等,不一而足。
鱼龙混杂之地,利益往来之所,从无绝对岁月静好!
以民风淳朴享誉千里京杭的汶西码头也渐渐冒出了个惹是生非的闹心货,此人姓王,名兴,魁伟,彪悍,身负外家横练功夫。
据说,王兴武艺是幼时得祖父亲传,苦练过三年零两个月,无奈资质有限,成就一般。饶是如此,却也足以让这家伙成了家门口码头上的坐地虎,做派趾高气昂,惯行欺行霸市之举。
在一群泼皮的羽翼拥护下,王兴团伙日渐做大,不但刁难过往商贾羁旅,还插手牙郎活计,仗势包揽劳务,勒索雇主佣金,克扣力夫薪酬,两头抽利,搞得乌烟瘴气怨声载道。
卑微小民出身的力夫们不甘被欺,在有心人的撮合下,数位工头集腋成裘达成共识,邀请林家村林方来码头担任总工头,主持正义,维护权益。
林方曾师从宝相寺方丈敬若大师,武艺高强,任侠好义,了解情况后果真不负众望,撂下田间活计,便加入码头力夫行当,有言在先:不担工头名分,不拿工酬抽成,若有事端,必先挺身出头调停!
入伙后,林方遵守拜山头的土规矩,先行主动拜访王兴,以示友好,因是空手登门,未受待见,后又协同众工头设宴相邀,指望酒桌上协商事务化干戈为玉帛。不曾想,王兴一伙吃喝一通后,掀了桌子。酒馆食客们一哄而散,作陪的力夫头目们被惊得目瞪口呆、心惊胆战,有理有实力的林方可不是泥菩萨,更不是那软柿子,做不到忍气吞声,拉条板凳坐下,堵住了门口:事商量不成无妨,账,咱们得算清楚了!
王兴瞪眼,啥账?
林方淡淡一笑:饭是我请的,我结,打烂的物件你得赔钱!
王兴火冒三丈,振臂一呼,扈从们抄起板凳一拥而上,稀里哗啦一阵大乱,扈从们四散倒地,损坏了更多物件。
林方依旧稳坐门口板凳,从容不迫,笑道:这下你得赔的更多了!
王兴撸胳膊亲自出手,被林方一巴掌撂倒,扣住腕脉按倒在板凳,动弹不得。无可奈何之下,王兴只得赔偿了酒馆损毁,应承了诸般因由事项,并签字画押,然后到码头卫所备案。
凡事开头难,局面一打开,形势向好。
有赖于林方的干预协调,卫所吏差不好再睁眼闭眼得过且过,拿出了些刚正姿态做事,码头卫所恢复了应有的元气,畅通运转发挥职能,渐渐平衡了各方局势,连带着整个码头风气趋于和谐。
有道是:水至清无鱼,事至正无利!
对于吃惯了夜草的王兴之流而言,局势安稳便无利可图。
不吃夜草马不肥,畜生们会不开心;无利可图,王兴也不得圈内人心。那帮成日里围着喊哥叫爷拍马屁的家伙们作了鸟兽散,都他娘的另寻了大树攀高枝,迫使他王兴出局成了孤家寡人光棍一根。
最令王兴懊恼的是民间威望的大幅跌落,以前在码头上溜达,人人让路,尊称兴爷,现在倒好,胆小的还能喊声兴哥,胆大的直呼王兴也就罢了,那些个爱爬辈分的老家伙竟然喊他兴子,非但碰头不让道,还他娘的故意挨近了吐痰擤鼻涕,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真是岂有此理!
痛定思痛后,王兴自以为捋清了思路,认定害自己落魄至此的罪魁祸首只在林方一人,若要夺回霸权,重树威势,必须扳倒林方。
如何扳倒林方?
脑浆和体重比例严重失衡的王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高深谋略,只能大道至简地秉承拳头硬就是硬道理的朴实理念,习得好武艺,打趴碍眼人,怎么倒台,再怎么爬起。林方你不是拳头硬嘛,老子就用更硬的拳头把你打倒,光明正大地打倒,看谁不服?谁不服打谁,只要老子拳头够硬!
思路是有了,可如何把拳头练的更硬呢?
就凭祖传的那半本拳谱?那哪成!拳谱都没了,早他娘的擦屁股了!
林方那厮可是师出名门,还曾多年游历江湖,拜访名师!···哎?对呀,拜访名师学些速成把式倒是个好法子!
可拜师学艺是要交学费的,咱又攀不上什么关系,弄不来友情价,名师名气越大,还他娘的越贵!可眼下手里那点积蓄也太寒渗了,这些年吃喝拉撒的从没拿钱当回事,钱到用时方恨少呀!
借?行不通,就算“啪啪”拍胸脯发誓一定有借有还,肯定也没人相信!
偷?玄乎,平常哪家铺子不拿老子当贼防,连那沿街卖鸡蛋的张老太婆远远看到,都他娘的是挎起篮子就跑,那么丁点儿小脚,跑的还贼溜快!
抢?恐怕更不靠谱,卫所那帮龟孙正巴不得揪我污点呢,还不得立马把老子扭送县衙,再说了,尚有林方在,会不抢先跳出来恶心人!?
这他娘的弄得!咋办呀?嗯······看来,少不得下点力气挣些铜板了!
一夜之间,王兴开了善窍似的变了个人,腰杆软了,走路不再抬头仰脸、鼻孔朝天,会主动与人笑脸搭讪,邀请数位话事牙郎和工头下馆子吃饭,诚意满满地恳请接纳,同吃大锅饭。
对于民意推举的总工头林方,直戳戳的王兴做不来虚与委蛇的贴近,连笑脸都欠奉一个,口头约定:我是来干活的,我不惹你,你也别惹我!
貌似弃恶从善的王兴入行随俗,倒还算守规矩,身板结实干劲足,除了偶尔爆个粗口,倒也挑不出啥毛病,只是脸上的笑容透着股难以言说的古怪。
做力夫终归苦累卑微,王兴经常暗自腹诽自己是牤牛去势、虎落平阳,以“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来自我宽慰,自我勉励,自觉无比悲壮。
·········
这天,临近傍晚,夕阳如血,红霞满天,远来的船只熠熠生辉,浩浩荡荡开赴码头。
码头来船多,力夫活儿就多,不但选活儿可以相互对比、衡量优劣,工钱也跟着水涨船高。
干完一桩酬劳优渥的活儿,力夫们正排队结算工钱。
王兴心中暗自盘算:应该够了吧,他娘的,再这么憋屈下去,老子就要憋出内伤了!
终于领到了工钱!
磨出老茧的手掌掂量着铜板,王兴仿佛熬出头,感觉铜板磕碰声响极为清脆悦耳,妙不可言,极为强烈地感觉到铜板的分量,极为强烈地感受到钱在手的踏实,心中暗自鼓舞,默自挤出了人群。
这时,恶名满乡间的不良少年林青尘,发疯牛犊般飞奔而来!
这小子滑溜泥鳅般轻巧地躲过了老弱病残孕等重重障碍,却鬼使神差般重重一头撞向了魁梧彪悍的王兴腹部,引发一阵唏嘘喧哗:你顶谁不好,咋还专挑硬茬子下手呀?
林青尘被王兴铁皮般的肚皮弹倒在地,扭伤了脖颈,痛苦难捱。
王兴丹田受撞,岔了气,拧了筋,也很痛苦,嗷一声吼叫,扔掉了铜钱,双手捧腹,弯腰蹲下,浑身颤抖,虚汗如注,黑脸憋成酱紫,仿佛真憋成了内伤。
小王八蛋,抵这么大劲儿,还他娘的这么准,你故意的吧!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王兴破口大骂:“混蛋,妈拉个巴子的!你他娘的是急着投胎还是回家吃奶!”
这若搁以往被称兴爷的光辉岁月,跟屁虫们早一哄而上,先施以拳脚打个半死,再登门问罪,讹他个倾家荡产,此时今非昔比,江河日下,更兼心有“韬光养晦”之心思,王兴骂过之后,便不多做计较,意欲捡钱走人。
不料,林青尘这小子,人小胆大,脾气还又臭又硬,吵架骂架从来不肯示弱与人,输人不输阵,指着王兴跳脚回骂:“去你娘的蛋!”
管你娘有蛋没蛋,我就偏偏这样骂,嘴上过瘾呀!我大爷是总工头,你敢把我怎样?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王兴感觉犹如被一泡尿浇到脸上,醍醐灌顶,怒从心头起,甩手就是一个势大力沉的耳光,抽的林青尘原地转三圈,口鼻出血,晕头转向,接着,又补了一脚,把小人儿给踹出一丈远。
林青尘翻身坐起,强忍不让泪花出眶,抹了抹口鼻上的鲜血,破口大骂:“混蛋,王八蛋,操*你祖宗,我早晚弄死你全家······”
见此情景,王兴惊悚似的头皮发炸,恼怒的五内起惊雷,恶向胆边生,双目凶光炯炯,浑身杀气腾腾,疾步上前,恨不得一招将其打杀,惊觉鞋有松动,便抬腿一撇,先把鞋子当空打去。
林青尘刁滑伶俐,对“好汉不吃眼前亏”深以为然,发觉苗头不好,便急于起身逃跑,同时口中疾声大喊:大伯救我!突见一坨腌臜物件袭面而来,又迅速收起撑地的胳膊,往下一躺,破鞋擦鼻而过,恶劣的气味随着风声猛地钻入嘴巴鼻孔,不禁恶心作呕。
这时,王兴一跃而起,磨盘般的大屁股拍向仰身在地的少年林青尘。
以王兴那非同一般的体重,这式身心投入的泰山压身如若袭击成功,差不多可以把林青尘拍成肉饼。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条人影风驰电掣般飞掠而来,于千钧一发之际把林青尘揪离了大屁股阴影的笼罩。
林青尘绝处逢生,幸免于难。
王兴沉重落地,屁股撞击坚硬的青石地面,发出磕巴一声脆响,估摸是折了尾椎。痛极生巧,王兴嗷一声怪叫,神速且轻巧地挺腿一蹦而起,双手拖腚跳开了脚,额头青筋暴起,双眼目珠瞪凸,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旧恨未消,又新添墩腚之耻,真他娘的冤家路窄可恶至极!
王兴抱腚转圈的同时,脑中念头急转,终归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硬生生按耐住雷霆恨火,没有大打出手,而是不卑不亢说道:“林方,咱们的账以后再算,你给我让开!”
见王兴落了狼狈,林方心生歉意,赔不是说道:“老弟,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算了吧,就当给我个面子!”
王兴喝道:“你面子太大,我给不起!”自顾走上前去,伤痛导致步履蹒跚,眉头紧皱,嘴角频频抽搐,仿若女子月事不调。
林方移步挡路,语重心长说道:“他还只是个孩子,你打也打了,就别再计较了,今晚我请酒,给你压惊赔罪,如何?”
想起了当初被按到板凳上揍的那顿酒,王兴情绪更为激动,哼声说道:“你请酒,老子可受不起!”侧身肩撞,意欲撞开拦路石,不料,林方纹丝未动,自己却被反震了个踉跄,尾椎疼痛迅速扩散,鸟都打起了哆嗦。
当下情景苗头,岂不要愈演愈烈,嗯,有看头了!
受惊不小的林青尘顿时满血振奋,擤了把血鼻涕,热锅烹油,煽风点火:“大伯,揍他呀,这混蛋没少背地里骂你······”
林方皱眉,转头喝叱惹事鬼侄儿:“闭嘴,滚蛋。”回头又对王兴赔笑:“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兄弟勿怒哈!”
童言无忌?这童言太他娘的可气!
勿怒?兴爷没那么大度!
被挑事鬼激怒到不能自已的王兴吼道:“林方,你再不让路,我,我今天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别,我让,马上让!”林方迅速退后两步,反手扭住了林青尘耳朵,转身拎着就走:“成天闯祸,看我怎么收拾你!”
“哎!哎呦!大伯放手,你收拾我干嘛,你先把那混蛋给收拾了啊,哎呦······”林青尘夹枪带棒地咋呼着,逃离的脚步却麻溜的很,差不多是在用耳朵领路。
听听,这小子是不是嘴贱的无敌,临走了还要嚼几只苍蝇恶心人,硬生生给本就骑虎难下的王兴又拆了垫脚的台阶。
“妈拉个巴子的!”王兴就地吐了口硬唾沫“呸”,就要冲上去拼命。
这时,一位自感与王兴厚了些交情的老工头捧着收拢的落地铜钱抢步上前,意欲息事宁人:“兴子哎,别伤了和气,算了吧,来,把钱收好,又来了一船软货,咱们几个赶快给人家卸了,晚上喝两盅,老哥我请······”
有台阶下,当然很好,可你分量也太轻了,兴爷早就烦死了你这老家伙沫星子满天飞喊“兴子”,兴子是你能喊的吗?除了我爹,我娘,我爷爷,谁喊我揍谁!
王兴一拳把老工头砸倒在地,喝道:“谁他娘的有功夫跟你喝两盅!什么他娘的软货硬货,就算是来一船娘们儿,老子今天也不卸了,再罗嗦我先把你给卸了!”一把揣过铜钱,高声叫道:“林方,咱们的事没完,你等着。”趿上那只臭鞋,转身离去,仿佛前途似锦,自感豪情万丈。
看着王兴远去的背影,林方摇头叹气,抬起手又要去摸耳朵,林青尘却像泥鳅一样滑溜闪开向河边跑去,气急败坏地喊道:“大伯快去,天鸿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