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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三年没有下雪了。
      已交了惊蛰,春意开始眩人。
      这不是一个好年代,王昏庸独专,善信佞臣,又贪恋女色,以致乙夏国内民不聊生,其附属的各诸侯也渐渐起了异心,暗中窥伺着这把最大的王座。
      许是乙夏气数将尽,三年无雪带来的农作物歉收引发了一场□□,各诸侯国间又征战不绝,于是举目间疮痍四处,哀鸿遍野。
      兵荒马乱,流离失所的年代需要信仰。也不知是从哪里开始,一个传说在民间流传开了:据说有一个名为青川的地方,那里四季如春,物产丰饶,也没有官吏、诸侯、国王的压迫,甚至不用担心疾病、疼痛、离别、死亡、罪恶……那是最好的地方,好的地方总有神的照管。
      “谁?谁的照管?”
      “神啊。雪之神,最纯净美丽的神。”
      “哐啷——”那只绿玉小盏落到了地上,瞬间粉身碎骨。
      “怎么了?”
      “没事,就是手不知怎么突然失去了力气。”雪霙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荇子并未觉察到雪霙的异样,她的目光似乎逡巡在往来人群中。
      成筠馆,乙夏信息交互的锁钥:达官显贵,三教九流,名流地痞……好像都不约而同地形成了自己对于这个地方的偏爱。每一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交易在这里进行:聚赌、□□、说书、喝酒行令、金石赏鉴、对弈弹琴……这里繁华耀眼,高高在上,嘲笑着馆外的饥饿、疾病、死亡、痛楚……
      主楼设一大厅,大厅中央为一高台,台上站着一位评书先生,此时说的正是“雪神”的传说。二楼有东西两排小阁,阁窗开时阁内之人便可洞彻悉知楼下一切。
      “我好像知道我们要找的人了,你等我一下。”荇子匆匆说道。
      “知道?”
      “嗯。直觉。”不过瞬息之间,荇子便混迹于楼下的熙攘人群中了。
      她真像一条游鱼,滑不溜秋,四处钻空。看着荇子穿梭的身影,雪霙心内笑道。然而有一只无形的手正从她的头顶伸入,一路向下,直到紧紧攥住那颗心脏,虚劳酸涩的感觉如同张满触须的藤蔓,招摇着纠缠住四肢,并从中挤出汁液。
      雪霙瘫坐在地上,虚汗依旧不断地自体内渗出,像是整个人都要融为一滩水。那截扶桑木在衣袖里隐隐闪着灼人的光——即便被奇寒之物玠石粉所覆,雪霙仍可感受到它的热度,一点一点,不容置疑,抽离她的温度。
      又犯病了吗?这么早?不过才入了惊蛰。
      或许是这截扶桑木缘故。
      雪霙想要呼喊荇子,可是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这里,别的人,不可信。
      扶桑木,不能丢,这上面有她与乙夏王暨的赌约。
      雪霙挣扎着站起来,混在人群里向楼下跋涉。
      天旋地转。
      “哎,那不是桓公子吗?”
      “哪个桓公子?”
      “桓公子你都不知道……”
      “桓公子呢,哪里?哪里?”
      越来越多的人往楼下涌,雪霙被堵在了楼梯的拐角。

      楼下。
      己桓被一群莺莺燕燕围在亥心,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成筠馆既已成为了乙夏王朝的某种标志,自然也不是普通人想进就能进的。管玉牌的掌柜在众人的注视下有些不知所措,拿着竹简慌里慌张地核对己桓的名字,他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今天怎么是你?”己桓凉淡地开口,声音里已带了一分恼意。
      “哦,那个,越掌柜今天有事,所以我代他班。”代理掌柜小心翼翼地赔笑着回答,唯恐说错一个字。
      饶是厌烦于这种众人瞩目的场面,己桓还是把那股恼意压了下去:“己桓,‘己’字牌,左边第三个。”
      “是是是,左边第三个左边第三个……”许是太过紧张,代理掌柜握着己桓交给他的那枚苍玉,手无足措地喃喃念着“左边第三个”。
      “就在你面前,‘乙夏’字牌下面。”
      代理掌柜终于缓过神来,把那枚苍玉投进了“己”字牌。连同围观的人,大家似乎一齐舒了口气。

      堵在楼梯上的人略略疏了,雪霙便往楼下走。磕磕绊绊不知走了几步,似乎撞上了什么人――因为耳畔人们的唏嘘声,让她的意识对所撞到的物体做了如上的判断。想着湿漉漉的自己必然将那人的衣服污地不轻,于是模模糊糊地说了声“对不起”便继续往下走。
      终于到了门口,雪霙极为虚乏地在竹简上刻下自己的名字,说:“‘乙夏’字牌,左数第三。”
      代理掌柜被方才那幕搅得好不烦躁,这会儿喃喃嘀咕着:“左数第三,左数第三,又是左数第三……”大概刚刚的记忆带来的痛苦太过强烈,寻找玉牌的那只手便下意识地停在了“己”字牌――然后,拉开抽屉,拿出苍玉,交付来人,动作流畅大方,代理掌柜暗暗松了口气。
      雪霙接过苍玉――手指突然像泉眼一般喷注出液体,大片大片地泼洒在桌面上。雪霙一惊,手掌攥紧苍玉,仓皇逃离。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不见日光,却异常闷热。
      目眩地更利害了。
      雪霙伸手抹了一下额头:完全没有用,越来越多的汗液低落下来了。
      湖,对,湖。
      触目所及,右前方有一个大湖。
      没有办法了,雪霙心想。
      她咬了咬牙,向那个湖走去,而后,纵身跃下。

      竹筠馆,琴韵雅阁,“汝吟”。
      细香萦萦,淡风迎迎,有美在侧,素手弹琴。
      己桓从容就坐,把玩着手上这只墨玉石杯。
      浅酌一口,舌尖有淡淡的凉润,嗯,加了玉膏。
      己桓不动声色,只扬了扬手,弹琴的美女会意,颔首弹琴,似入忘我之境。
      己桓起身,转身进入屏风后的暗室,暗室内空无一物,连着五条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小道。己桓轻车熟路地进入其中一条小道,拐入一间小室。室内已有一人等候,那是一个女子,蛾眉杏眼,明眸皓齿。
      是荇子。
      荇子肃容道:“我有半刻钟,你?”
      己桓也正色道:“可以。”
      “你猜的没错,我有预感,我觉得我看到他了,夏台关的那个人不是他。”
      “他人呢?”
      荇子摇摇头:“不知道,而且这里守备森严,他没有玉石,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
      己桓若有所思:“后院有个荷塘。”
      “你是说……”
      己桓点头:“天下之水本都同源,商禺多水,他的水性必然不差。”
      “……那你这边有进展了吗?”
      “还没,你们呢?有找到不信传说的人吗?”
      荇子耸肩:“阿霙是好意,可她不明白。”
      己桓不想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便直截了当道:“占卜结果出来了吗?大祭司怎么说?”
      “得了这个字。”荇子指间沾水,在桌上划了个“槑”字。
      “‘槑’,古义‘梅’。”己桓低声道,“有批语吗?”
      “有,可是不甚明朗。大祭司只是说将‘槑’字拆开作解,可得两句:‘中山之木,有口不言’,别的就没有了。我想中山好解,‘木’字五行属东,大义便是指雪神居于中山之东?下半句较难分辨,‘有口不言’,难道说这人还是个哑巴么?”
      己桓皱眉:“恐怕没那么简单。《三海经.中山经》 言:‘中山东有岷山,其木多梅棠’。‘槑’字既有‘梅’意,莫非指的是岷山?”
      “岷山?‘雪’又属阴,‘雪神’该为女子――这卦指的岂不是是居于岷山的哑女?”
      己桓不置可否。

      经络里有一股气流在游走,和煦的,不同于扶桑木的灼人,那股温和的气流似乎可以卷走她体内的水汽。
      雪霙赖着有些不愿意睁开眼睛,那人却停止了运功,笑道:“吃点东西吧,凡间的东西还是很好的,要是真死了就再也吃不到了。”
      雪霙缓缓睁开双眼,略微警惕地接过他手中的烤鱼。
      那人看出了雪霙的犹疑,也不解释,自行去烤火了。
      雪霙小心地挪过去,坐在他身边。他身形挺拔,清隽不凡,相貌却极为普通――关键,是他的衣服,湿漉漉地能挤出水来。
      “你为什么救我?”
      “你为什么轻生?”那人头也不抬地反问。
      “轻生?”雪霙哑然,“嗯,可能是遇到了不好的事。”
      那人转过头来:“没有什么事是好的,包括轻生本身。”
      雪霙吐吐舌头。
      “我跟别人打了个赌。”干树枝“哔哔啵啵”地响,雪霙突然没头脑地说。
      “哦?”那人似乎有了些兴致。
      “我跟他打赌,我想证明那个传说只是传说,雪神纯属子虚乌有;我想找到一个人,一个不相信传说的人,以此证明他的荒谬。”
      “可是你自己呢?你是相信的吧。”
      雪霙不说话了。
      那人轻笑:“我其实不太在乎赌约,我只在意赌注。”
      雪霙的喉头哽住了。
      那人淡淡一笑:“自然,赌注是赌约双方私有的。”
      “你叫什么?”
      “风池衍。”那人随意答道。
      “窦雪霙。”
      一阵沉默。
      “你衣服湿了,我有扶桑木。”雪霙从衣袖中掏出那截扶桑木,那块苍玉顺带掉到了地上。
      风池衍捡起苍玉,略作端详,而后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你是顾国的人?”
      “顾国?”雪霙夺过苍玉,这玉明如苍穹,一碧无暇,其中央自然嵌着一个小小的“己”字。这绝不是自己那枚瑾玉。
      “顾国己姓,你是顾伯之女?”
      “这不是我的玉。”雪霙将玉收好,草草敷衍。
      “扶桑木,”那人捡起被遗落在一旁的木枝,自语道:“《山海经.海外东经》:‘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汤谷为日出之所,灼热无比,扶桑生于汤谷,自必带有太阳之力――你是如何把它置于衣袖中的?”
      “扶桑木经玠石粉包裹,热力大减,便是无碍。”雪霙心不在焉地回道,“看,要落日了。”
      西面,红彤彤的太阳渐渐没入地面,残余的光芒显得格外慈爱,温柔地映红了大半片天空。
      “怎么了?”
      雪霙起身,望着太阳跑了几步,太迟。
      她与她所谓的父王打赌:日出汤谷,日落隅谷,一日之期,便是约契。寻得一人,不信雪神,付之以扶桑,能不被桑木所伤,以此为证。
      雪霙看着风池衍,问他:“你相信那个传说吗?”
      最后的机会了。自己若是输了,父王便会不故劝阻,以修筑“雪神宫殿”为名大建瑶台,并借口“寻雪神”而大肆选秀。
      若如此……
      风池衍笑笑:“我吗?我自然是信的。”
      他的目光明晦不明,看不透。
      太阳已没入了大半,决绝地敛起所有的光芒。
      太迟了。
      注:《三海经.中山经》:又东北三百里,曰岷山。江水出焉,东北流注于海,其中多良龟,多鼍。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白珉。其木多梅棠,其兽多犀、象,多夔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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