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短篇]：摄生》木绮生

2、§ 摄生·下

　　（3）：游魂

　　
　　云是天空的孩子，无论你离我有多远，无论你身处何方，我能感觉到你。因为你在我的怀抱中。
　　

　　丁零当啷……
　　连着胸前的一串锁链发出清脆的声音。摄生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一个脱离了躯体的游魂野鬼。

　　然而没有了容纳灵魂和意识的躯壳，没有了所谓的生命，谁也不知道她灵魂的存在，谁也看不见她。那现在的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于是她开始变得迷惘起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只身游荡于四处，漫无目的，任凭这时间无情的消逝，而将自己放逐世外。

　　
　　无论路途有多远多长；路走着走着，总也有尽头的时候。
　　

　　那算是艳阳高照的一天。午后的阳光洒满大地，青草晒出的嫩香散落在每个角落里。
　　摆在眼前的依然是漫漫无尽的长路，她继续一个人，游荡、彷徨。

　　是路的另一端传来呜咽的哭泣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呜……呜……妈妈……”
　　轻微地哭泣声，摄生不由得的回头观望。
　　原来是个孩子、一个迷失了方向又丢失了母亲的孩子。或许是因为害怕又或许是在担心，所以他哭得格外伤心。

　　“摄生……摄生……”不时地，耳边传来女人焦急地呼唤声。
　　是谁？是谁在喊她的名字。
　　她回头，看见了一个女人焦急的身影。

　　妈妈——她才想着呼喊却发现这只是一幕记忆的片段。

　　“摄生……哎……这个孩子又跑哪里去了。摄生……”
　　呵，记忆从来都是这样，在不经意的时候突然涌现出来，撩起那些早已被淡忘的童年过往。

　　
　　妈妈常常说我是个游荡鬼。她也常常抱怨说，我一定是出生的时候被哪个好游荡的鬼魂附了体。要不然我怎么总喜欢一个人悄然无声地四处晃荡。

　　我还记得在我十二岁的那年，我的叔叔因为末期肝癌医治无效，去世。在参加道别仪式时，我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地从后门逃到其他地方去玩。我不知道这一溜，竟然让自己迷失了方向。或许换作是别的孩子早就该哭得天翻地覆了，可我好像一点也不害怕，也丝毫不觉得畏惧。直到黄昏时，大家才在一个小房间里找到了一脸笑意盈盈的我。

　　“哎呦……你这个孩子怎么就爱一个乱跑啊。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乱跑、不要乱跑，你就不听。你知不知道大家找不到你都很着急啊。你居然还敢笑。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游荡鬼啊！”
　　当妈妈看到我的时候，她飞奔而来，眼里既是愤怒又搀杂着焦急。一番斥责下来，声音突然变得哽咽。她一把抱住我。
　　“你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妈妈该怎么办啊。”

　　因为她的眼泪，因为她的害怕。不知是怎么了，我竟然再也笑不出来。
　　“好痛！”
　　她狠狠地敲了下我的脑门。
　　“记住，以后出门，不管有什么事情，千万要记得回家。你要是再敢给我像今天这样，看我怎么敲爆你的小脑袋。”

　　后来我每一次出门，她总免不了唠叨上几句。她总怕我走丢了回不了家。
　　

　　往事有些不堪，可是她的那一句“以后出门，不管有什么事情，千万记得回家。”像一句咒语，反复低吟缠绕在耳际。

　　她的眼神一下变得澄澈。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确定了那么一件事情，那就是——回家。
　　回到自己的家，回到母亲的身边。

　　正预备迈开步子，却惊觉头顶上方传来的异样声和感觉。她抬头，一下震惊了。
　　这是在做梦吗？
　　为什么湛蓝无垠的天空竟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而更可怕的是，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爬了出来。

　　轰——
　　一阵巨响蓦然惊起，响彻云霄的轰鸣震碎了耳膜。伴随而来的是庞然大物落地的震动。
　　摄生挥开尘烟，她透过浓雾看见那怪物森然落在她的面前。

　　怪：因为人心不正。因为心无所主。

　　摄生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怪物。虽然这个怪物没有过往所见的厉鬼那样长着青面獠牙，可是她仍然被它的庞大给吓了一跳。
　　她试图使自己镇静下来，以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它突然出现的目的是什么？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单纯出来吓唬人来的东西那么简单。
　　那么，她顺着怪物的视线，一点一点向后转移。

　　“呜……呜……”方才在路边哭泣的小孩，仍然站在那里。

　　糟了。
　　原来那个怪物的目标竟是那个孩子。而那孩子似乎并不知道在他的不远处有那么大一只怪物正觊觎着他。

　　“快逃……”摄生放开嗓门喊他，可是却发现这一切根本就是徒劳无用。她早已是个魂魄，那孩子根本就无法看见她，更不用说是听见了。

　　这可怎么办呀。
　　眼看着那个怪物伸手爪子，那孩子却浑然不觉。摄生觉得不能放任自己坐视不礼。于是慌忙环顾四周，发现花坛里的石子。她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地抓起来用尽全力扔向怪物。

　　这一掷，成功的让怪物停止了攻击的东西。它朝着她的方向回头。
　　“魂魄？看来今天似乎有更好的美味送上门来了。”

　　说完，便改变了方向挥起尖锐的爪子向她舞去。幸而她平日反应还算敏捷，才得以脱离那一重危险。

　　可怪物的攻击却没有要停止的意思，依旧挥了过来。

　　摄生快速地扫了扫一边。
　　自己不能在这里和怪物硬碰硬，万一伤到了孩子可就不好了。她的脚步开始向后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待确定了后方路线畅通无阻的情况下，撒腿往后逃跑。
　　为了不使怪物中途折回，她每到一定距离就用石子攻击怪物一次。
　　就这样一直将怪物引到了偏僻的花园里。

　　这里应该会安全了吧。她正开心地想，胸口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啪哒——
　　疼痛使得脚步不稳，被路中央的石子绊倒在地。

　　摄生企图想要再爬起来，但只要她一动，胸口便会传来疼痛的感觉。也因为这种钻心的疼痛，更多的怪物被其引来。

　　怎么办，怎么办。她无法动躺。可怪物的手已经向她伸去。她从来不会害怕，即使看见青面獠牙的厉鬼，也不曾如此的害怕过。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她开始害怕，开始畏惧。
　　她已经死了，可是人死之后的死亡就将会是永恒的灭亡。或许，她再也回不了家了，或许她再也看不到自己的母亲了。

　　力：因为感到自己太渺小、太脆弱，就想到要去制造一个超人，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

　　然而就在她几乎绝望的那一瞬间，悬挂在脖子上的吊坠在怪物碰触到的那一瞬间发出了光亮。怪物被光亮所散发的力量刺痛，迅速向后退开。

　　摄生向下看，那是自己满月的时候，妈妈去寺庙求来的玉。上面还刻着她的名字--摄生。

　　
　　“阿生。”妈妈又开始喊了，“你脖子上的玉呢？”
　　每次她看见我脖子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挂总爱大喊大叫，每一次我总会露出一种不满的表情，“锁在抽屉里了。”
　　“阿生，你怎么老爱把它锁在抽屉里啊。”
　　“妈妈，我不要也不喜欢戴那个东西。”
　　“你这孩子，怎么老不爱听大人的话呢。说了多少次了，这东西是妈妈好不容易求来的……”
　　那块玉，我从来都没有好好的戴过。
　　可是有一天。

　　“妈妈……”
　　“？”
　　“为什么每次都要我戴好那快玉。你不是一向都不迷信的。”
　　那天我终于忍不住问妈妈。
　　“你从小到大都很调皮，而且喜欢一个人乱跑，还总是要迷路。阿生，你是我生的，你是妈妈的孩子，无论你在哪里，快乐还是伤心，当妈妈的我当然希望能够一直都陪伴在你身边。这块玉虽然写着是你的名字可是在里面有妈妈对你的所有祈福。戴着这块玉，无论你在哪里，无论发生什么事，妈妈永远和你在一起。”

　　原来，只要戴着这块玉，你就能带给我勇气；原来，只要戴着这块玉，你就和我在一起。
　　因为有你在。
　　我不会害怕，也不会畏惧。
　　

　　回忆像是一种力量，徒然间窜升而上，无形中给了她面对的勇气。
　　勇气使她忘却了疼痛，抛开所有一切恐惧，一手支着地，缓缓地爬起来。

　　不能就这样倒在这里，不能眼睁睁看自己消亡。她还要回家。

　　神，是……

　　摄生隐忍着胸口传来的阵阵疼痛，站了起来。即便是怪物真要吃了她，她也在巍然不动，眼神坚定不移。
　　就在巨掌压下来的那一瞬间，却有一个身影抢先一步跳在她面前，从容地拔刀，毫不迟疑地举起手中的刀刃，挥砍刺杀。才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一个又一个的庞然大物变消于无形。

　　他是谁？
　　是人还是鬼？
　　为什么他看得见那些怪物？
　　又为什么会带着刀出现在这里？
　　他是谁？
　　他是谁？

　　摄生站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动躺不得，脑海里只是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而那个黑衣人收回刀，转身。

　　“呦，你好。”
　　“呃……”摄生仍然停留在方才的震惊之中，对于这名身份不明的男子先是一愣但很快回复到：
　　“你好……下眼睫毛先生。”

　　青筋凸起。
　　只听见空气中传来‘乒——’的一声巨响，摄生的脑门上便多了一块肉疙瘩。
　　“好疼。”她揉了揉被敲疼的额头。
　　男子的脸色不好，可能是因为不小心被人说出了他在意的事，但是很快他有厉颜正色地说到：“我的名字叫志波海燕。职业是……”

　　
　　死神！
　　我第一次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完全无法相信。这个和一般人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的人居然是那个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死神。
　　可是他说，相信不相信是另一回事，刚才的怪物不也是一个证明吗？他说它叫虚。专门攻击向我们这样的魂魄，有时候也会攻击活人。他还说，一会儿去了尸魂界后，你都会相信了。
　　

　　海燕不做任何多余的解释，他拔出刀，将刀柄指向她。
　　刀柄忽然泛出光芒。摄生一动也不动，双眼盯着刀柄上‘死生’两字慢慢向自己的额头靠了过来。
　　猛地……她心头一惊，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撒开腿便向远处跑去。
　　海燕也不由地一惊，这个魂魄在外太危险，要是不及时魂葬，她就会变成和刚才那些怪物一样的虚了。
　　他在背后喊了一声。
　　“喂，你要去哪里啊。回来。”
　　可是她听见了他的喊叫却也只是回头一望，依然向前跑去。
　　海燕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任。用瞬步追赶而上。

　　在他就快要追赶上她的时候，她却一下停住了脚步。
　　她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惊慌地奔跑，一会儿又停下来呢。
　　海燕百思不得其解，当他用眼睛看向她所看的那一个方向时候他才明白。

　　“呜……呜……”受惊吓的孩子还在哭泣。
　　妈妈还没有找到他。
　　他只是哭着，并不敢乱跑。

　　终于远方出现女子的身影，那疯狂似的在奔跑的女子一点也不顾及任何的形象拼命地向这里跑来。一把将纤弱地孩子抱在怀里的生怕一松手，怀里的孩子就会不见。
　　“你要吓死妈妈啊。不是说了一定要抓住妈妈的手千万别放的嘛。”

　　“我像他这样大的时候也迷过路，可是是在追思会上。那时候可把大人们都给急的。他们几乎搜遍了整个会馆，最后才在一个小房间里看到我。我妈妈那时候的眼神很凶恶，好像要把我给活剥皮一样。可是，她心里是很担心的。所以每次我出门她就爱唠叨几句。‘阿生啊，别在外面玩疯了。别忘了回家。’可是我现在……”她看着那对母子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对着海燕般说到，然后对着晚霞叹一口气。
　　“你说你是死神，那样的话能否托你帮个忙呢？”
　　“什么忙？”
　　“能让我先回家吗？”她知道这个请求可能看上去挺无聊的。可是，她真的想回家看看。
　　海燕并没有马上回答她，他看着她露出一个凝重的神色。

　　（4）：归魂·把心带回家

　　海燕无法不动容，这样一个迫切并渴望回家的女子的眼神。他最后还是妥协了。

　　空座町的某户宅子，那是摄生的家。从外面看去，门庭有些冷落，仿佛失去了生命似得。
　　摄生缓缓推开门，袅袅的烟香扑面而来，在客厅的最显眼处摆放着的是她的照片。微笑的看着大家的照片。
　　鲜花、祭品……
　　她淡然地看着这一切，走进自己的房间。

　　房间还是那么干净整洁。摄生手指轻抚过桌面，感觉不到有一丝的灰尘存在，可见这个房间每天都有人在打扫，并且非常非常地用心地在打扫。
　　摄生又轻轻地推开另一扇门。
　　母亲已经累倒在床上。她走过去，跪坐在一边细细地看着母亲的脸庞。母亲的眼角已微微有了皱纹，鬓角上不知何时长出的白发。

　　
　　“阿生，你这个死孩子，你要是再敢给我忘记回家，看我怎么敲暴你的小脑袋。”
　　“哎……怎么就跟你的话你总不听呢。真是气死妈妈了。”
　　“因为你总是爱乱跑，又不记得要回家。”
　　“你是我生的，我当然希望能够陪着你啊。”
　　

　　摄生拉起母亲的手，放在脸颊边轻轻地说：“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对不起。”
　　沉睡中的母亲的脸微微有了微笑。她做了一个很开心的梦。自己的女儿又回来了。

　　
　　“回来就好。记得回来就好。”
　　

　　“妈妈，你瞧，我记得回来了。”
　　“你也一定知道我会回来吧。所以把房间打扫的那么干净。以后我再也不乱跑了，真的哦，不骗你的。”

　　一整个夜晚，摄生都在房间陪着永远也看不到自己的母亲说话。直到东方露出了白光。她起身步出房间。
　　步出房门的时候她回眸又望了一眼。
　　这一转身，将会是最后的离别了。

　　
　　如果可以，我想一直都陪在你的身边，一直……一直……
　　

　　她出来了。海燕站在桥边看着她径直向他走过来。晨曦的阳光带来刺眼的光芒，他一时看不清她的脸上究竟是带着怎样的表情。
　　但海燕觉得她应该会是难过的。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她望着远方的初阳，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海燕很奇怪，一路护送她回家都没有见过她笑，只是出来了以后她却笑了。

　　“为什么笑呢？”他忍不住问。
　　“这并不是离别。”
　　“？”海燕仍然不懂。

　　她摇头，说：
　　“先生，我可以走了。”

　　随后海燕将她魂葬。

　　‘死生’在她的额头上散发着夺目的光芒，身体开始往下沉陷。
　　她看着海燕：“告诉你我的名字吧。我的名字叫摄生。”
　　然后她又问到：
　　“我们还能见面吗……”
　　她话音未完，身体已湮没在光芒中，化成黑色的蝴蝶向远处飞去。

　　海燕点头。
　　他们一定还会见面的。一定……

　　清冷的房间，母亲仍然沉睡，她的手中握着一块玉，上面清晰地写着两个字——摄生。

　　
　　心，并不在身体里。
　　当你在思考什么的时候，当你在思念谁的时候，心就会在那里产生。
　　所以，当你死去或是离去的时候，记得一定要把心托付给别人。这样你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