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梦南

2、各安天涯

　　《各安天涯》

　　无锡的夏天还是很美的。下了车，一眼望去，路上多是些打扮的颇为古典朴实的行人，身着浅色的衬衫与薄裤，与这江南古镇很是相称；偶有几个皮肤白嫩的少女，打着伞，大概是担心被晒黑吧，虽然光线也不见得怎样强烈。这里的风也只是轻轻地吹，伴着树叶沙沙的响声，令人感到舒适。这次来无锡是探亲的。我唯一的亲哥哥大学毕业两年以后，与新婚的妻子，把家安在了这里。哥哥在一家汽车公司当总管，嫂嫂是一名护士。出了车站，第一眼就看到了过来接我的哥哥。一路闲聊，很快就到家了。嫂嫂早已做好了饭。我草草吃了几口，便回到了卧室，坐了一天的车，确实累了。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了。哥哥嫂嫂早已去上班了，桌上摆着一杯牛奶、两个鸡蛋、一碟面包，是留给我的。吃罢早餐，一个人闲得无聊，便锁了门，出去闲逛。外面天气很好，路上的人并不多，我慢腾腾的走着，一边走一边张望，想看看有什么好玩的。当我走到一家玉石店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我从小就喜欢玩一些玉观音、玉葫芦之类的玩意儿，长大以后，这更成了我生活中一项必不可少的内容。我走进去，看了看，心动了：玉手镯、扳指、玉观音......我凑到一件玉观音挂坠旁，仔细观察了起来。小时候就听爷爷说过，玉观音象征着美好的祝愿或是纯真的感情。
　　“您真是好眼力！一眼就......”老板笑着说。
　　“东西是不错，不过，价格......”我故意慢吞吞地说。
　　我希望老板把价格降低一点，因为它的价格实在是太高了。然而，无论我怎样说，老板都只是笑着摇摇头。我只好叹口气，走了出去。我故意走得很慢，因为我知道老板肯定会追上来，按照我满意的价格卖给我。他们做生意的人大多都是这样，你在店里讲价，不一定能成功；但当你走出店门以后，店主会叫住你，“算了，就按你说的价格吧，虽说我亏了......”可是，我走了几步，不见他追上来；我又走了几步，不见他追上来；我停下脚步，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他追上来。我没办法，摇摇头，叹口气，重新走进店里......
　　我把这块珍贵的玉观音挂在了脖子上，一边走，一边仍要忍不住摸一摸。我一个人在外面逛了挺长时间，估摸着哥哥嫂嫂差不多要下班了，才往家走去。

　　在哥哥家无聊的呆了几天，每天只是看看书、上上网，或者躺在床上蒙头大睡。哥哥看出了我的无聊，但他工作太忙，不能陪我，便对嫂嫂说，让嫂嫂聚会的时候把我带上。嫂嫂虽是护士，却不是很忙，闲着的时候，会和她科室的几个小护士一块儿出去玩。嫂嫂笑着答应了哥哥。我当时确实无聊到了极点，心想借此打发一下时间也好，便也没说什么。

　　那天并不很热，天空洁净的像一面镜子，云白的透明。我跟在亲人后面，向之前指定的聚会地点走去。没多久就到了。这是一家小茶楼，坐落在一条偏僻幽静的街道上；门口停放着几辆精致的自行车，车子上面是一个咖啡色的牌子：桃花源。我们走了进去，嫂嫂让我在三个女孩对面坐下，对她们说，“吴英的弟弟，吴潇。”她们笑着向我点头示意。三个女孩都很年轻，左右两边坐着的两个正好一胖一瘦，看上去有点儿滑稽；坐在中间的那个女孩，看上去倒是典型的江南淑女，两只手平放在桌子上，端端正正地坐着，见到我们来了，很自然的给我们倒上热茶，她始终微笑着，像服务员一样，只有身上的那股让人说不出来的气质，表明她似乎出身比较高贵。
　　“每次都是小若给我端茶倒水，你们两个小懒猪也学着点儿。”嫂子笑着打趣。左右两边的两个女孩几乎同时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被称作“小若”的女孩，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边笑边轻声说，“服务员小姐，再加一壶碧螺春；另外，再上一些甜点。”刚上来的甜点很快就被那个胖女孩一扫而空了。瘦女孩嗔怪着，小若笑着摇摇头，装出一副很无奈的表情，仍不忘让服务员再添上。她们聊了起来，都是一些关于服装、化妆品之类的话题，我插不上嘴，只得微笑着听她们讲。
　　小茶楼里摆放着许多书。我找了一本苏童的《桑园留念》和一本周作人的散文集，坐在她们旁边看了起来。“这孩子跟他哥一样，走到哪儿都要捧本书。”嫂嫂说。小若笑着扫了一眼我的书。“你也喜欢苏童的小说啊。”小若轻声说。我点了点头。她悄悄拿起我旁边的书，翻看了起来。窗外，车子似乎越来越少了；阳光投射进来，洒在书本上。我们都只是随意的翻了翻，就把书放了下来。嫂嫂同胖女孩聊了起来，胖丫头一边聊，一边仍不忘抓起一把零食往嘴里送；瘦女孩在品尝碧螺春，一副沉醉的表情。小若同我聊了聊文学方面的话题，她这方面的知识懂得真不少；聊了一会儿，便问起了我的大学生活、兴趣爱好等等，很随意，完全是无意识的闲聊。虽是聊天，但更多的时候，她是在倾听，听我说到生活中的困惑，她会担忧的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听我说到大学里的趣事，她会笑着点头，还不忘为我们添上茶水。
　　很快，到了我们该离开的时候了。聚会之前，嫂嫂就对我说，她们习惯性地，离开小茶楼之后，要到附近一家叫“嘉年华”的KTV去唱歌。很近，步行几分钟就到了。瘦女孩显然是行家，到了包厢以后，很熟练的按了几下，屏幕上就出现了各种类型的歌，大致是莫文蔚、梁静茹、林俊杰等歌手的代表作。“我们经常来，每次点的歌都差不多。”小若对我说。
　　我走出包厢，朝洗手间走去。洗手间里的镜子很大。我并没有照镜子的习惯，但那天，却破天荒地对着镜子呆看了很久，我用手把头发向左偏了偏，看看，觉得别扭，又把头发向右偏了偏，仍不十分满意，便让它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我又整了整自己的衣领。然后回到包厢。胖女孩在唱歌，唱着唱着，就把话筒扔给小若，吃零食去了。
　　小若的歌声，就专业人士听来，或许算不上上乘；但她声音很柔和、感伤，有如清风拂过枫叶一般，颇有一种独特的美感。很快，一首歌唱完了。
　　“吴潇，接下来的一首是男女合唱，你和小若一起唱好了。”嫂嫂说。我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这首歌是林俊杰、金莎的《被风吹过的夏天》。我唱的时候有些紧张，声音有些颤；小若小心的配合着我。嫂嫂看我一眼，看她一眼，笑了，“合作的不错啊，”然后我看到小若的脸红了，顿时有了一种羞涩的欣喜......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又聚了几次。嫂嫂每次都带上我。一来二去，我跟小若她们也算熟了。那些天的日子是很惬意的，就连苍蝇都变得可爱了，“嗡嗡嗡”的演唱着夏天的交响曲；当然，也有一件事，不那么惬意，甚至使我感到有些纠结。那天，下着雨，我刚刚吃完午饭，忽然收到了前女友的一个短信：吴潇，下个月的14号我结婚，我希望到时候你可以参加我的婚礼。我呆立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着，任思绪飘回到几年以前：我和她虽是异地恋，但感情很深厚，然而，最终......无锡的雨轻轻柔柔的，飘在窗外，一如多年以前的那个夏天；我看着窗外的雨丝，感觉像是在梦里......

　　最后一次同小若她们聚会，是在我快要离开无锡的时候了。
　　“什么时候走？”小若说。
　　“后天。”我说。
　　小若的眉头微微动了动，挤出了一个微笑，“那么，一路顺风啊......”，她欲言又止。
　　我低着头，听了她的话，用力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快要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美国......我爸爸在那里。我小时候爸妈就离婚了，我跟着妈妈在无锡，爸爸去了美国，生意做得很大......去年妈妈去世了，我在国内已没有一个亲人了......去美国生活，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毕竟我爸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在那边嫁人、定居，生活一辈子，大概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而且，我在美国还有一个......”
　　“男朋友，对吗？”
　　“怎么说呢，我爸极力撮合，想让我同美国的那个人结婚......事实上我都没怎么见过那个人，只知道那个人家境挺好，同我算是门当户对......而我真正爱的人，无锡的这个同我相恋多年的人，我却不得不......我只能在心里祝福他了，毕竟，他不能随我去美国......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我们自身所能左右的了的......算了,不说这个了......”小若说。虽是微笑着，但声音有些伤感。她低下了头。
　　“以后还回来吗？”我说。
　　小若摇了摇头。愣了片刻，淡淡地说，“不知道。”
　　瘦女孩和嫂嫂在唱歌，胖女孩一边点歌，一边抓起一把零食往嘴里送。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小若看着她们，笑了笑。
　　这时，我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到了脖子里。
　　“我送你一个礼物吧，留作纪念。”我对小若说。
　　我摘下了脖子上的玉观音......

　　走出KTV时，已是黄昏了。我同小若她们告别，跟在嫂嫂后面，朝家走去。走了几步，仍要回过头看她们一眼，小若依然在笑着挥手。我掏出手机，给前女友发了个短信：各安天涯。想了想，又补发了一条：你一定要幸福。前女友的婚礼，我想我是不会去参加了，但我的祝福却是发自内心的，毕竟在最纯真的岁月里，也曾给过我一些爱与鼓励。或许，这一生，本应是在遇见与离别中度过的吧。我这样想着，走在路上，周围很安静，只有几个赶路的行人，低着头匆匆走过；我看着这些迎面而来的与我有着一面之缘的人们，忽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