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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征婚与偶遇 ...

  •   霍小玉
      ○陈小庆
      一征婚
      李益提了浆糊桶,小厮九条抱着厚厚的一大摞用红宣纸写好的征婚启事,出了胡同,李益左右一瞄——日值月晦,大清早的街上并无一人,心下一喜,忙提起刷子蘸了浆糊,横三竖二地往一面光滑的墙壁上那么一刷,冲九条使了个眼色,九条揭出一张——“啪叽”一声,动作很潇洒地贴了上去。
      “歪了,歪了。”李益站在启事正面瞄了又瞄。
      九条并不理会,大巴掌只管拍下去,贴瓷实。
      两人又往前走,左拐,李益又站在一面光滑的墙壁前,这明显是刚刚粉刷好的,上面什么都没有贴过,位置非常理想,也许是为了创卫或者为了迎接什么重要大人物的到来。可李益不管三七二十一,提起刷子,横三竖二又是一番,又冲九条使个眼色,九条又揭出一张——“啪叽”一声,动作很潇洒地贴了上去。
      “歪了,歪了。”李益又说。
      九条并不理会,大巴掌只管拍下去,贴瓷实。
      当太阳照在长安城北墙根时,李益和九条已贴完所有的启事,正在一条水沟边洗脸洗胳膊洗腿……
      “真是好水!”李益拿着块布,在水里摆了两下,又是擦脸又是揉头发。时值六月,暑气方盛。
      他们刚到长安,租住在新昌坊。每到一个地方,李益为了扩大自己的名气,同时也为了结交一些闺中密友,想到最好的办法莫若贴征婚启事:一则自己着实未婚,万一有合适的,也算把终身大事解决了,二来就是借此宣传一下自己,日后出书什么的也好多些粉丝。
      李益捧了水洗到兴处,干脆又喝了几掬,连呼:“好水,九条你也喝几口吧,一会儿也省得喝粥了。”九条忽然说:“公子,此水可疑……”
      李益方抬头向上游望去,只见此水沟蜿蜿蜒蜒,通向一个所在,水正是从那儿源源不断流泻出来……那是一座高大上的建筑,显眼处有五个大字:胜业足浴城!
      “洗脚水——”李益大惊。同时看见水中还漂着一只木屐。顿时觉得人生其实也没多大意思,既然如此单纯清澈的水沟都有那么强悍的身世,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胜业足浴城啊!”李益语气里除了懊恼还有敬仰。
      “听说顾客如云,日进斗金。”九条垂头丧气地说。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李益忽地忆起儿时念过的一句诗,他忽然就有了投水而死的念头了——此水浊之又浊,而竟已入己腹,自己还连呼“好水!”真是人生处处是陷阱。
      “九条……”浊水入诗肠,化作悔恨泪,李益很快放弃了投水的念头,因为死在洗脚水里,是人生更大的悲哀。他紧锁眉头,开始总结人生,“这件事,是个很好的教训,世间事,不是一眼看得透的,水犹人也,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但我们未必能一眼区分清楚,所以,吃点小亏在所难免,按说今天这水……甜中透着臭,臭中泛着酸,本来我应该能品出来的……”
      直到他俩坐在小亭子下吃擀面皮时,李益还在念叨:“按说今天这水……甜中透着臭,臭中泛着酸,本来我应该能品出来的……”
      由于感慨系之,诗兴大发,掏出小本子,遂就着吃饭小桌,写了一首诗:
      百马饮一泉,一马争上游。
      一马喷成泥,百马饮浊流。
      上有沧浪客,对之空叹息。
      自顾缨上尘,裴回终日夕。
      为问泉上翁,何时见沙石。
      诗中只字不提此诗出自洗脚水带来的灵感!一诗即成,便忘了洗脚水带来的不快。
      “李白还需斗酒才能诗百篇,公子喝几口水就是一首,了不得!”九条吹捧道。
      李益语重心长地说:“别看你不识字,说的话都在理呢,这水不能白喝,上次你挨打我不也写了首诗纪念吗?生活处处是诗,就看你发现了没有。”
      九条虽然不识字,到底跟着大诗人,也对诗懂了不少,也会随口打油。
      而长安城中此时已到处都聚集了人众在歪着头读他那后来被编为范文的征婚启事了:
      书生李益,陇西人也,宦游长安。年已二十,尚未婚配。风流倜傥,知冷知热,搬得火炉,打得小扇。门族清华,少有才思,丽词佳句,时谓无双。兹求佳丽,二八最宜,限龄三八,肤白貌美,知书达理,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嫁妆若厚,条件放宽。另有小厮,名曰九条,西蜀壮汉,年且十八,聪明伶俐,能说会道,若有人要,低价出售。联系地址:在新昌坊,十三号巷,二十二号。
      由于九条不识字,李益每每在征婚启事上附上几句出售九条的广告,指望唬个好价钱,可惜一直没有能够如愿出手!
      “吹,真他妈能吹!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可能找不到对象?一定是江湖骗子——”一个老头撅着白胡子发表读后感。
      “人家那是在挑,听说现在有才华的人都兴征婚……”一个耍猴的以见多识广的语气说道。
      “就是贴的太歪,看着费劲……”一个因为读启事闪了脖子的私塾先生揉着脖子埋怨道。
      ……
      李益坐在新昌坊十三巷二十二号的书房藤椅上,手握一卷《见面必读》,在凝神细读。九条坐在大门口流着口水打瞌睡。
      连着两天的早起晚睡,已让九条支撑不下去了,可李益有着读书人特有的体质:夜不能寐,昼不需睡。
      李益方读到第二页:如何打探对方年龄?
      这时他觉得鼻子一痒,啊了个嚏!便看见面前立了一个人。
      吓得他手中书掉在了地上。
      “本府戒备森严,你是如何进来的?”他壮了壮胆,看着这个中年女人问道。门口九条鼾声已起。
      “这位想必就是广告上说的李公子吧?”女人略施一礼。
      “你——是应征的?”李益上下打量着她,虽齐之无盐,不能拟其丑也。
      女人点点头。
      “那么,你应该识字,看得懂我贴上所写的条件罢,为何仍不自量前来献丑?”李益说话从来不客气。
      “有志不怕年高,公子呀,那些个小年轻哪里懂得照顾人?”女人并不自惭形秽,反而大大方方地一拍李益肩膀振振有词,一看就是个打定主意蒙到谁是谁的主。
      “可是我有限年龄,最高不应该超过三八,你有五八了罢。”正好试用一下如何打探对方年龄这一招。女人马上吃惊于他的眼力,点了点头。
      “你可真敢想!”李益不无讽刺地佩服道。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看来这个女人对人们看走眼有一定信心。
      女人见暴露了年龄,对方也没有看走眼,自己已然推销不出,便话锋一转:“我为公子保媒总可以罢?”
      李益复仰躺在藤椅上:“说吧,有什么好的?”
      “我一时走得急,没有带资料,回头我再来详细说说。”她扭头就要走。
      “既然来了,何必急走?”李益非常明白,宜将剩勇追穷寇,就这样让她走了,岂不是太便宜了?至少让她在这里增加些人气罢。
      果然这女人就收回了脚步,坐在了屋子里,嗑起了瓜子儿——大凡这种女人,出门总是要装上一口袋瓜子儿的。
      闲谈中,李益了解到,她姓鲍,排行十一,人称鲍十一娘。李益忙说自己排行第十。
      互通名次之后,便无话可说。地上的瓜子皮越来越多……
      这时,又有人进来了,是个比较年轻的丑女子。李益现在才明白,丑女人,年轻的更难看,那种丑更加生猛,如果年纪大点,像鲍十一娘,就温和多了,丑的就没有那么刺眼,最起码见面还敢打个招呼。这个年轻的丑女自称是酉阳坊桂香楼的末牌,“有头牌就有末牌,说出来不丢人!”她还加了重音。
      “是,你不丢人,要是找个好人家嫁了,还挺有面子,可谁娶谁丢人呐……”李益揶揄道,“况且,我启事上是有容貌限制的啊!”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难道就白说了吗?”她几乎想给李益撒娇了,她也是一个相信梦想相信人们会走眼的家伙。
      李益没好气地说:“是不是反过来可以这样说,丑人眼前出仇敌?”
      女子无话,也坐下嗑起了瓜子。
      “是不是启事贴的有问题?”李益心里开始犯嘀咕,怎么一个年轻貌美的都没有来?是不是今儿个不宜贴启事?
      正思忖,就来了一个漂亮的,这个美女进门并不往里走,定了睛看九条,然后说:“是这个吧,多少钱?”李益忙说:“是我是我。”那美女一愣:“你,就是广告后面那个小厮九条?”
      原来人家是冲买九条来的。
      李益忙有节奏地说:“是他是他,就是他。”
      人家说自己已婚,育有三个孩子,最小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现在只想买个小厮回去供孩子们使唤。
      李益咬了咬牙,说九条得三十两黄金。
      那美女一听,吓得吐了吐香舌,扭头就走,任凭李益在后面说要得话可以优惠……
      李益转身对屋子里两个女人说:“看看人家长得……”屋子里两个一翻白眼,更丑了!
      随后又进来一群女子叽叽喳喳的,都说她们来自酉阳坊怡红院。李益一个都没有看上。
      于是大家都坐在屋子里嗑瓜子儿。
      终于屋子里坐不下了,李益要送客,九条不失时机地醒了,他看到屋子里坐了很多丑女人,便胆战心惊地问李益:“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李益悄悄说:“看样子咱们启事贴错地方了,净是些青楼女子,青楼女子不说,还都是残花败柳,歪瓜裂枣,如今赶都赶不走!”
      九条眼珠一转,冲屋子里众丑喊道:“门口刚刚过去两个有钱的家伙,说是要到酉阳坊消费,好好玩玩儿……”
      屋子里众人一听,呼啦一下子都不见了……
      只有鲍十一娘最后一个走,她说,要不是口袋里瓜子儿吃光,断不会走的。
      二偶遇
      七月初三,是新昌坊的一个大集。是日虽然天气炎热,但不管是卖东西的还是买东西的,不管是闲逛的还是有正事儿的,都顶着烈日出来了。
      九条牵着驴,驴驮着李益。李益在驴臀后挂一牌子:此驴转让。他想趁集日卖个好价钱,虽然他并不是太缺钱。只是最近用不着驴,总觉得浪费口粮,不如卖掉。当然如果你再细心些,就会看到那块牌子上还有一行小字:另有家奴一名,急转。只要价钱出够,他还是打算连九条也在集日卖掉。只有卖掉旧的,才能换个新的。这九条也是他从别人手里买的二手家奴,九条有个特点是健忘,跟谁便是谁,有肉便是主人。所以这也是一大卖点!
      “什么价?”有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盯着九条问。九条当然以为是买驴的,便积极接口道:“便宜,绝对便宜,处理价。”
      李益忙用手中扇子点点九条后脑勺对那公子哥说:“按进价吧,十两黄金。”
      公子哥扭头就走,口里还嘟囔着:“又不是在大商场,在集会上都敢要这个价……”
      九条说:“公子,一头驴,十两黄金,太高了点儿吧。”
      李益咂吧了一下嘴,笑道:“要说也是,毕竟是一头大蠢驴,十两黄金的确有点高。”
      九条说:“公子,你要诚心卖,就便宜点,随便几两银子就行了。”
      这时一个举止轻浮的女人来到李益面前问:“不知公子价值几何?”
      李益正色道:“岂不闻一字千金?本公子日书万言,不是谁能买得起的。”
      正吹牛间,李益感觉前方有一道红光闪过,差点亮瞎了他那多愁善感的双眼,真正是惊鸿一瞥,心动神摇。
      原来在前面那个卖肉丸凉粉的小吃摊儿前,来了一个红衣女子,那个红衣女子现在端了一碗牛肉丸子,正在往里加凉粉。
      这唯美的一幕,在李益看来,好比西施浣纱,好比飞燕旋舞,好比贵妃醉酒……那么美,那么经典!这画面后来李益以工笔重彩记录了下来,然后就成了国宝,画面上女子唇红齿白,一手端着碗冒着热气的牛肉丸子,一手拿着铲子铲起几片黄凉粉,真是静中寓动,动中有静。
      “公子,公子……”九条连喊数声,李益都听不到,他已看呆了——此刻他多想是那个装肉丸的粗瓷大碗,被她端在手中;多想是那个扁扁的铲子,被她拿在手中;甚至,当红衣女子坐下准备吃时,他多想是那圆圆的肉丸,是那扁扁的凉粉,被她含在口中……
      “九条,咱们也去吃点肉丸凉粉吧!”李益话音未落,集市上忽然大乱。
      原来是一匹拉木炭车的大马,不知被什么刺激到了,发了狂,横冲直撞,乱踢乱踏!
      且看那卖布的,滚落几匹各色花布,在地上铺开,犹如大花坛;再看那卖鱼的,一缸水倾覆在地,鱼虾俱出,犹如洪荒再现;而一个卖核桃的,一大筐核桃滚出来,谁踩上谁摔倒;还有几个大西瓜,跳了几下,摔破了,被人群踩得稀烂……
      李益和九条所关注的小吃摊,竹竿支起的棚子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倒下来,李益心下一喜——英雄救美的机会就这样来了——必须赶在别人到达红衣女子身边之前自己先到达,必须在红衣女子倒地之前自己扶住她!
      可是场面混乱、人影散乱,李益总是被人群阻挡,眼看着红衣女子东倒西歪,待他展开双臂,不顾一切,倾全力那么一抱——终于抱着了一个温暖的身体——李益深情地往怀里凝视,却见怀里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自己明明看着红衣女子倒向自己,为什么在抱住的一刹那又被别人挤到了一边?
      然后棚子就倒了下来,李益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耳边是马蹄声马嘶声,然后就是驴鸣!
      对了,驴可别让人拐跑了,李益忙钻出棚子,只见自己的驴正和一匹白马抵头谈心呢。疯马已远,周围渐渐平静了下来。这疯马真是来如风,去无踪!
      卖肉丸凉粉的变戏法似的将棚子又支好了,可是红衣女子却不知所终……
      失落、无聊,各种难以言说的小情绪袭上心头。
      “九条,你看没看见那个红衣女子?”
      “公子,你眼花了吧,哪有什么红衣女子?”
      “刚才吃肉丸的那个……”
      “我只看见一个青衣丫头,刚刚她还在呢,说吃过肉丸还要去看变戏法呢!”
      “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砍柴的看见烂木头。我怎么就没看见还有什么青衣丫头?很多时候亮瞎你眼睛的人,别人却视而不见!”李益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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