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乔安》鲫鱼多刺

1、回头看

　　当妈妈离开很久之后，在我回想有关爱的问题时，我都会不禁绕动着自己的食指，口中呢喃，不知所云。
　　就像那时的我一样，想要置身事外，却是彻骨的悲伤，从心里渐渐凉下去，触及到脚底的严寒，感觉马上就要沉入冬季的大海里，飘飘然，羽化成仙。
　　我该怎么办？没有人告诉我，我只好在黑暗里摸索爬行，脆弱到不堪一击，始终找不到出口，就憋得自己残喘不得，隐约中，脑海里似乎还存留着一个人的身影，忽而清晰，忽而模糊，他慢慢走远，又刹时在我不经意之间来到我的眼前，等不了刺耳的尖叫，就感觉一只毫无温度的手顺势有力地按在我的肩膀上，汽油味道伴杂着清香，让我昏睡过去。
　　待我醒来，苍白无力。
　　这个像梦，又不像梦。
　　也许，我是找不到答案了。
　　2008年底，我还是踏上了回到故土的路。
　　我选择的是吭哧吭哧慢悠悠的火车，因为一个刚刚毕业一年的穷学生是没有足够的钱来买机票，也没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来坐长途汽车，从上海到北京，可能只有火车比较适合我，这一个孤身在外五年的浪子。
　　你还知道回来。
　　估计这是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吧。
　　经过了漫长的路程，我拖着我残破的身躯来到这里，这个我生活了18年，满载回忆，刻骨铭心的地方。
　　“这不是老乔家那个小丫头吗？啧啧啧，几年了？都没见着她人影，这时候回来过年了，肯定是来讨债的！”隔壁的胖大婶尖着嗓子朝着街坊四邻说着，小小的眼睛四周充满了褶皱，皮肤耷拉着，她眯着眼以为我看不见她的睥睨，可我又怎么会看不见呢？好像自从十八岁那年这种眼神、声音就从未离开过。对待这种人，我不愿意和她们搭话，我心里明白家庭的变故被她们的长舌硬是说成了那般肮脏不堪臭气熏天，的确，我的妈妈抛弃了我，我不想辩解，但她的选择我始终尊重。回头想想我这五年的离别，估计她们一定也是造谣了不下十个版本，或肮脏或丑陋。也罢，本不是一路人，又哪来的交集与对谈？我平静下心来，保持常态，拖着二十八寸的大号行李箱，背着破旧的皮质小背包，从容的从她们身边走过，我能做的，恐怕只有这些。
　　我心里充满了忐忑与不安，也充满着怨恨和嘲讽，我就带着自己不再如初的心回到了五年前恶梦的开始。
　　他老远就能看见我，可是一直不上来迎我，就抽着烟，倚着属于他自己的出租车等着，他是个早出晚归的北京出租车司机，许多年至今，我都想不明白亭亭玉立多才多艺的母亲为什么会嫁给他，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对于这个体型这个姿势记忆犹新，我也万万没有想到，他竟是以后这世上唯一可以告诉我，那个令我苦苦追寻答案的人，并且是唯一的人。
　　“我回来了”当我走近，我不敢看他，只是不自觉地低下头，默默地告诉他这个可以直接用眼睛就能知道、清楚地画面。
　　“还知道回来”
　　果不其然，如我所料。
　　见我不接话，他就轻轻地接过我手上的拉杆，步履缓慢的往家走。看着他的背影，他头上用心藏着却藏不住的几丝银发，他不再宽厚的肩膀，他微微驼着的后背，我才清楚到在这五年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光里，他有多么惊天动地的变化，“我来”等我反应过来跑上前赶忙要抢，他使劲挣开倒让我踉跄了一下，我不敢再抢，只好从后面跟着。
　　家里还有高倩，那个旧爱。
　　迟早要面对，我还犹豫什么呢？
　　“乔安回来了，快快，刚包好的水饺，在上海那边一定吃不上咱北方的饺子吧，快放下东西，洗洗手，我这就再下点你爱吃的鲅鱼鸡蛋馅的”一进屋，一个年纪近五十的女人伸手招呼我，像是招呼客人一样，我知道，她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只可惜，我不能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朝她喊倩倩阿姨了。只要一想起她多年的演技那么逼真，那么阴险心机，我就能感到涌上的死鱼般难闻的恶心。
　　我顿了顿，朝着小屋走去，一把关上了门。
　　很好，有我想要的声响。
　　我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相框上女人的笑脸，这是我美丽可恨的妈妈，她和她朝夕相处的丈夫，和她悉心养大的两个骨肉，在民政局前做了最后的告别，她觉得，她的梦想再也不受到任何牵绊了，她就这样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家。我不知她在离开前是否想到过，门外的这个男人，她曾经的丈夫，我所谓的爸爸，在她可以拥抱自己青春梦想时却和那个我们大家都曾经熟悉现在却又陌生的女人在一起了，幕后操作者还是自己替别人养大的儿子。
　　她后悔吗？
　　我该哭吗？
　　还是该歇斯底里的把这个本就不牢固的家掀个翻天覆地？
　　还是，和她一样，离开这里。
　　用一张纸结束不可能结束的血缘关系？
　　我放置好东西，决心出门。
　　穿过客厅，我一刻也不想待。
　　“过来吃饭”他叫我。
　　“我有事，不在家吃了，你们吃吧”我准备去开门。
　　“你迈出去一步，就不要回来了”背后是阴沉严肃的语调。
　　我深深吸了一口口气。
　　“不出去喽，可是我吃不下比我妈包的难吃的饺子”我笑了笑，转身朝着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主人走去，“高阿姨，我爸爱干净，麻烦你天天这么累还要把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你大可放心不用忧虑，每个月的工钱我们一分都不会少你，哦，对了，就算是劳动工人也不要穿的太破旧了，毕竟会失了礼数”我挑着事先画好的细细尖尖上扬的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慌张不安的神情。
　　“乔安！你是怎么说话的”他拍了一下桌子，示意我闭上嘴。
　　“没事没事，是阿姨错了，阿姨在厨房干活没注意到这些，我这就换上干净的衣服，咱们再一家子吃个团圆饭，行吧？小安？”
　　“小安？”我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得她脸红红的，不禁大笑起来“咱们？一家子？团圆饭？”我一字一句，直戳她心“你和他，还有乔北才是一家子，高阿姨，你明白吗？”
　　“乔安，滚回你的屋子”他终于忍不住我这般嘲笑他的旧爱，站起来指着小屋，唾沫横飞，张牙舞爪。
　　我扭头看向他，对视许久，嘴角微微上扬，轻笑一声，嗤之以鼻。
　　我慢悠悠的走进小屋，慢悠悠的关上门，慢悠悠的闭上双眼，泣不成声，我只是为了让你们不太好过，只有那样刺耳的话才能让我感觉到一丝丝的宽慰。
　　所以，你们就，
　　斥骂我吧。
　　怨恨我吧。
　　但是，能不能，
　　理解我吧。
　　原谅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