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花满庭芳》极光华彩

2、一 灵芝生河洲，动摇因洪波

　　一灵芝生河洲，动摇因洪波
　　初识沈青沅，是瑜宁十五岁那年。
　　十四岁之前的瑜宁从未踏进过长安城一步。她自出生那一刻起，便一直住在平州附近的小地方。父母双全，且为独出。父亲娘亲对她都是万般的宠爱，虽说不上锦衣玉食，却也衣食无忧。自己可以跟着身为私学先生的父亲从小习字读经就不用说了，连在七岁那年被她捡回家的丫头盈若，也可以陪在她身旁，一同读了不少的经典。
　　少时的瑜宁已经一手绝妙好字，名扬乡里。
　　那时候她还姓裴。那时候的盈若自然也跟着她一样，姓裴。
　　记忆里，温文的父亲总是和善地笑着，美丽的娘亲总躲在父亲的身后，轻笑着的眉梢眼角，带着若有似无的淡愁。
　　“宁儿长得跟娘亲一般的美貌，长大了，必定是倾城的佳人。”
　　这是在村里上私学的时候，她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每当这时，盈若总是会挥着衣袖，赶着那些看热闹的顽童：“你们懂什么？美貌算什么？瑜宁的才情才是真真倾城的！”
　　瑜宁一贯是掩着唇轻笑，盈若不似她的丫头，倒似她的姐妹——她将病得奄奄一息的女孩救回家，夜夜守护着，抢回了女孩的一条命，收留女孩在自己的家中，并且，替女孩取了“盈若”这个名字。
　　她们不是主仆，是心意相通的姐妹。
　　“女孩家，纵然学得一身本领，难道还能出仕任职吗？”娘亲捧着女儿酷似自己的脸庞，笑容里总似有淡淡的哀伤。旁的人看不出来，但瑜宁就能。娘亲眼底的哀怨，总能真真切切地映到她的眼底。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娘亲这种凄楚的神情，从何而来。只是觉得，像娘这样的美人，与这样寂寞的小村落十分之不搭调。
　　十三岁那年，父亲病逝了。
　　父亲临终前的几天几夜，娘亲一步不离的守护在病床前。瑜宁和盈若也泪眼朦胧地候在旁边。
　　瑜宁揉着眼睛，偷偷地看娘亲——她眉目中那股悲凉的味道，愈浓了。
　　父亲拖了三天，仍是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他的眼睛睁得老大，死死地盯着娘亲的眼睛，似乎是在等待着娘保证的誓言。
　　瑜宁握着父亲皮包骨的手，眼泪一滴滴地掉在上面。她心疼地看着坚持的父亲，她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父亲要求，而娘亲做不到的。
　　父亲盯着娘的眼睛，嘴巴一张一合，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娘的眼睛里全是泪，默默地承受着父亲热辣辣的目光，一言不发。最后，娘亲终于动了动——
　　泪水模糊了她秀丽的脸庞，但她摇头的动作，慢，且坚决。
　　父亲的脸上一瞬间就被失望占满；就好像是一条绷紧的线刹时间断掉了一般，他紧抓着娘的手一松，闭上眼去了。
　　瑜宁和盈若一起扑到他身上，在那里哭起一团。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娘拒绝了父亲什么样的请求，更不明白，那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
　　父亲去世之后，娘亲变得更加的恹恹，很快也染上了重病，勉强维持了不到二年，到她十四岁上的时候终于也撒手人寰。
　　娘亲临闭眼之前，哀恸地抱着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的瑜宁：“宁儿，你不姓裴……”
　　娘亲的眼泪一颗颗，落在瑜宁的脸上：“你该姓李……”
　　原来，她不是裴瑜宁，而是李瑜宁——有什么区别吗？
　　“你是……”娘搂着她的肩膀，凄惶地笑：“你的亲生父亲……是长安臾敬公府上的少爷，你记着他的名字，他叫李步……他才是你的亲爹……”娘颤抖着将颈上系着了细链子解下来，塞到瑜宁的手里。
　　瑜宁紧紧地握着那条坠子上刻着自己名字和生辰的链子，偎在娘的怀里，痴痴地看着娘艳若桃花的脸颊：原来自己不是父亲的女儿。所以，娘才会总是用愁闷的眼神凝望着她；所以，娘的心情才会郁结终日不得展颜……所以，娘才狠心拒绝了父亲临终唯一的请求。
　　最后，娘闭眼去了，只留下一句嘱咐，叶落需归根。那是教她去寻她的亲生的父亲——这大概是她这一生唯一一次拂逆父亲的意愿行事吧。
　　瑜宁跪在娘亲的灵前，手里还握着那条链子，喃喃地一遍遍重温着，她应承了娘的话。
　　“去长安，寻亲爹……去长安，去长安……”
　　十四岁的瑜宁，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一步，从来没有见过比平州更大的天空。可是为了她答应娘亲的遗言，她必须要去到那个陌生的世界里去。
　　“你可以不必去。”盈若如是说。
　　最了解她的人，当是盈若呵，一眼便看穿了她内心的无助与恐惧。但是她还是要去——应承娘的话，她一定要做到。她忘不了娘死死盯着她的眼神，她不忍心让娘失望。
　　娘亲的这一生已经够苦了，临终只有那么一个愿望，作女儿的，无论如何都是完成她的心愿。
　　于是，那年入冬的时候，操办完娘亲所有的身后事之后，瑜宁变卖了微薄的家产田地，跟盈若姐妹二人开始了进京的长途跋涉。
　　就是那一年冬天辗转路途中的严寒，令她染上了至今缠绵不愈的顽疾。
　　当李瑜宁和跟着她改了姓的李盈若二人风尘仆仆地来到了长安，来到了臾敬公府门前的时候，漫长的冬天已经到了尾声，新年一到，她便十五岁了。
　　站在那厚重的朱门前，仰望着飞檐，她的跋涉终于结束了；不过，她人生才刚刚是一个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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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进李府第一年的日子，是从冬院的春天开始的。
　　李府正院以春夏秋冬四季命名。春院乃是李步与李夫人的居处，夏院住的是李府千金李琳宁，秋院是李府的公子的居所，因公子尚在外地书院求学，所以秋院暂时是无人居住的。
　　而原本是客房的冬院，现在就住进了瑜宁和盈若二人。
　　最开始的时候，还配了两个小丫头帮里忙外的；不知从时候起，两个小丫头，开始被别人叫着去其他房里干活，然后，一个接一个的，也都不再过来冬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