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花满庭芳》极光华彩

1、楔子 故人何不返，春华复应晚

　　贞观十四年，长安近邻，臾敬公李步府邸。
　　时值仲夏五月，再有几日便是端午节。整个李府沉浸在一片迎接节日的喜庆气氛之中。
　　丫鬟下人急忙奔走在准备五月初五的小端阳和五月十五的大端阳的活计中，里里外外地忙碌着。
　　是哦，忙了大半年的人们了，想到即将到来的节日，想到即将到手的红利，哪个人的眉梢眼角不是饱含笑意？
　　无声地沿着回廊疾走，手里捧着刚从管事丫头那里“借”的半大罩衣，李盈若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漠然冷笑，瞥了一眼院子里忙着各处悬挂菖蒲、艾草的众人。
　　纵然全府上下都在为着迎接端午的到来而奔走忙碌，又有谁关心过偏院里小姐是不是有吃的饱，穿得好？大概连过节当天连个粽子也懒得施舍了罢！
　　将眼光从院子里收回来，李盈若垂下眼睑，扫了一眼手中半新不旧的罩衣；迈着急促的小碎步，从雕梁画栋的主院沿着碎石小径从相连的西北厢房边穿行而过，拐过一隅假山重叠的后花园，推开小角门——
　　此处即是鲜有人至的李府偏院。
　　盈若紧走上几步，裙裾生风，细碎的脚步声掩过了她低低的叹息。
　　掀帘入内，眼见一个瘦削的绿衣少女正坐在临窗的书案前；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还提着笔，眼睛却痴痴地盯着窗外院子里那一株苍郁的梅树。不知她已经这样坐了多久，连苍白的脸颊已经染上隐隐的绯红也不自知。
　　盈若快步上前，将手中的罩衣披到她身上：“瑜宁，我的好小姐！你怎么不好好躺着又起来了？你就稍稍爱惜爱惜你自个儿的身子吧——我巴巴地去求人要了件罩衣，这么一会的功夫，你就坐起来吹风！你不好好养着，便是神仙来了，也医不好你的病了！”
　　她与自幼为伴的小姐情比同生，只拿她当自己亲姊妹一般；证据就是，她可以随时叫小姐的名字，她们也都不会觉得是逾越。
　　被叫到名字的李瑜宁手腕微微一颤，笔端一滴墨顺势滴落在案上的书卷上，她慌慌地丢下笔，顺手抓起手边的白色丝巾擦拭：“可糟糕了——”
　　“我来吧！”盈若牵着嘴角，一只手将罩衣抱在怀里，腾出另外一只手帮她将书卷上的墨汁擦去，可惜拭过之后，仍残留一点淡灰的痕迹。
　　瑜宁摩挲着墨迹，心疼地叹息：“擦不掉了……”
　　“那又如何？”盈若将弄脏的丝巾扔到一边，将怀中的罩衣拦散开，轻轻地披到小姐的肩上：“你把那本看了一万遍的《千字文》且放一放吧，你再这样天天临下去，真本就要给你翻烂了！”
　　瑜宁抿着唇，扫了一眼肩上的外衣，然后扬起脸庞，一翦秋泓深深地望向与自己情如姊妹的盈若：“你又去麻烦管事的孙婆婆了？”
　　“麻烦？给我们找一件罩衣而已，怎么就麻烦了？”盈若拉着她的手半蹲到她面前，满腹不平地皱紧眉头：“她们忙着迎端午，连府上的丫环每人都做一件新衣裳——独独没人想到你这里该添新衣了。往日里的日用缺东少西就算了，可是，明明你的身子单薄，受不了凉，他们还这么怠慢？你性子好不急，我可不能不急。”
　　“急来何用呢？”瑜宁的嗓音软软地，微笑恬恬地。她一任盈若持着自己的手，缓缓地侧过脸去，眼光似已透过窗子，望出外面：“就算每天锦衣玉食的供着，谁又知道，我能不能熬过去……”
　　“呸！呸呸！”盈若张惶失措，胡乱地用手掩住她的口，眼泪却迅速地盈满眼底：“瑜宁！我的好祖宗，好小姐！眼瞅着你身子日渐强了，你可别这么咒自己。何况——”
　　盈若垂下了眉眼，低低地劝慰：“何况，他就快回来了，就快了，马上就回来了！无论如何，你都要等着他回来，你答应过他的……”
　　“我答应过他……”瑜宁倚着案头，脸上的绯红又浓了几分，登时，鲜艳的颜色染上她原本苍白的脸庞，一双深潭似漆黑的瞳子几乎要滴下水来：“半年之约，还有一个月。他说过，他一定会赶回来……”
　　话未说完，一股郁结之气直哽胸臆。瑜宁忍不住伏案剧烈地咳起来，盈若立刻变了脸色，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小姐——”
　　“咳，咳咳……”一阵骇人的咳声过后，瑜宁仍头抵着书案，双肩不可遏制地颤抖着。
　　盈若一手顺着她的背，一手将她的身子擎住。瑜宁软绵绵，无力地靠在盈若的身上，书案上，原本准备来写字的白纸，一摊触目惊心的殷红血迹。
　　盈若看着那血迹，倒吸了一口冷气，转头去看瑜宁：“小姐……”
　　瑜宁缓缓地放下掩着嘴角的衣袖，一道暗红还残留在她微微笑着的唇边：“我没事。”是呵，没事的，又不是第一次了。
　　盈若呆呆地牵着瑜宁的衣襟，然后一行泪无声无息地自脸庞滑落。她急忙低下头，哽咽着声音：“对，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要记着，你可是答应过沈公子的，你要平安等他将神医带回来！他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盈若的声音还在响着，而瑜宁的脸上一片茫然的神色，显然思绪已经飘到了不知名的地方：“江南呐……”
　　盈若死死咬着下唇，拼命尽冲上眼眶的泪水吞落肚里：“对，瑜宁！你会好起来的，然后，就像沈公子说过的那样，我们一起去江南，去采莲。”
　　瑜宁的脸上带着痴痴的笑容，眼里闪过一丝向往的神采：“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扶着小姐削瘦的身子，看着她眼中流转的光华，盈若慢慢地凝起一抹凄楚地微笑。
　　沈公子，你何时才会回来？这里还有人等着你续命呐！你再不回来，小姐她……
　　盈若轻轻摩挲着小姐的长发，同她一样，眼望着窗外的方向，痴痴地发起呆来——
　　负责照顾她们的昆仑奴阿宝，就站在偏院门口的地方，垂着头恭敬地向院外的方向作着揖。
　　能让昆仑奴作揖的，只有一个人——瑜宁的心止不住地猛跳几拍，眼睛直直地望向门外：
　　果然是记忆里挺拔俊秀的身姿，满脸倦意眸子却依旧锐利的光彩照人。
　　“瑜宁――”一如记忆之中一般，他低低地唤她的名，“我回来了，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