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天命终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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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味，分娩，女人的哀嚎。
蠕动的，肉虫，撕咬血管和神经。
黑色的血，刺骨的寒，烧不尽的火焰。
有什么记忆呼之欲出，眼前却见不到任何景象，世界仿若失去了色彩，唯有失重感于一片漆黑的寂静中告诉他，他在下坠。
洛七闭上了眼。
或许会掉进藏着上古凶兽的洞穴里吧，亦或者沉入海底的旋涡，毫无温度的岩浆。
他一时间忘了自己的临时身份，与这具早该被蛆虫分解的身体失去了契合，他的身体在下坠，灵魂却似乎要飘了起来。
但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洛七被烫得浑身一震，神识终于从浑浑噩噩的黑暗中飘了回来，惊了一身冷汗。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蓝铎的位置，但他和伊莲娜此刻的面色都有些苍白。
“你想死吗？”漆拉略微严肃的声音从脑袋上边传来。
死就死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洛七不耐烦地想着，垂在身侧的手却攀上了漆拉的脖子，将半张脸埋在了他的左胸口，听着那稳健跳动着的心跳声。
仍在轻微颤抖的手终于恢复了正常。
漆拉愣了愣，责怪的话语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你们师徒情深展现完了吗？”蓝铎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不得不提醒你漆拉，你动用魂力了。”
伊莲娜紧张地看着四周：“会怎么样吗？是不是我也可以用魂力了？”
漆拉则是发现了不对：“要伊莲娜进行催眠，和不许使用魂力是冲突的吧？”
就在他们对话的时候，洛七发现了一件事情，他稍微抬起了一点头，眼睛越过漆拉的肩膀看着下面的女巨人。
“她”——因为上半|身太像个人了，姑且用“她”代替“它”吧，她原本已往下潜了四分之一，将肉虫般的下|身藏进了沼泽里，此刻却忽然一动不动了。
洛七似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最后像极了庆典时的击鼓声。
这不是他的心跳，是……
女巨人张着嘴，从她嘴里发出的不再是呻|吟，而是这震耳欲聋的鼓点声。在场魂力最差的洛七来不及捂住耳朵，一低头，看见黑红色的血从自己的鼻腔和嘴里流了出来。
这回真要死了。
就在漆拉要制作棋子将洛七传走时，他们在铺天盖地的鼓声中异常清晰地听见了一个扑哧的破空声，好像一面旗子迎风展开的声音。紧接着，那不断刺激神经的鼓声消失了。
那伸手撑着自己脑袋尖叫的女巨人也被一片洁白的羽翼遮挡了视线。
他们好像被一双翅膀包裹住了，自成一方天地。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生长出一对翅膀的蓝铎，伊莲娜更是震惊得有些胡言乱语：“你这是魂兽吗？我感觉不出来！”
蓝铎耸了耸肩：“你们不是都很好奇它吗？怎么放出来了又不敢认了。”
洛七怔怔地抬头看着这圣洁天使一般的羽翼，它还会上下飘动，好像会呼吸一样。
漆拉沉声道：“【天机的箴言】。”
原来这就是那面最神秘的盾器，也难怪说它最不像盾器。恐怕没人会想到，这面盾器居然是一双翅膀。
但只是这样，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蓝铎叹了口气：“伊莲娜，你说得对，还是得靠你的催眠魂兽来带走她。也就是不论如何我们都会到这一步，白银使者警告的这一步。”
“她不是个生殖……吗？怎么战斗力这么强？”伊莲娜有些不安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腕：“我不确定不用魂器魂兽的情况下能催眠她，但使用的话她会不会失控？”
蓝铎沉默了一会，见伊莲娜还是用疑问的眼光看他，不由得叹息道：“你忘了还有漆拉在吗？让她不动个十几秒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伊莲娜尴尬地看了一眼漆拉，亚斯蓝和平太久，几个王爵平时碰上一面都难，更别提和高位王爵一起作战了。
漆拉却没有立即同意，他正对着蓝铎，眼里闪过一丝锋芒：“我问你，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带回去？”
洛七补充道：“她是什么妖怪，居然生了个成年男人！”
漆拉低头看了他一眼：“……先把血擦干净。”
伊莲娜紧张地看着蓝铎，她一向习惯听从上位者的话语和长辈的意见，蓝铎两者兼具，而漆拉却是凌驾他们之上的一度王爵，她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主意。
蓝铎却仍旧气定神闲，丝毫没感觉到漆拉散发的凛冽寒意：“她叫浆芝，她属于半植物半动物属性，身体的外形兼具女性和昆虫的特点……嗯，勉强属于魂兽类。对了，关于她的资料是亚斯蓝帝国的最高机密之一，从今天起是这样。”
“从今天起？”
“在我们的见证下，你不是看见了？”
漆拉下意识要问“看见什么”，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蓝铎指的是浆芝分娩这件事。
洛七点了点头，深觉蓝铎绝对是亚斯蓝最惹人厌的王爵之一，不说人话和话不说完两样他都占了。
他们都明白了一件事，白银祭司需要浆芝，或者说，需要她生下来的“孩子”。至于这“孩子”的用途是什么，他们都默契地没有问下去。
漆拉想到了那个风源的被他偷走的完美容器。
洛七想到了侵蚀计划，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火源的浴血斗场每隔五年开启一次，伴随着摩拉各的火山喷发将无数个祈盼加官进爵的火源魂术师吞噬，吐出来这个国家的精粹。
而摩拉各火山已喷发了数百次。
水源等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去新陈代谢，他们需要的是迅速摆脱进化缓慢的原生天赋，在短期内产出大量的变种天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种植灵魂回路了。
而初生婴儿很难承受种植灵魂回路的痛苦，最好的方法就是……
洛七眨了眨眼：“这个浆芝为什么生的不是小浆芝，甚至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啊？”
“吃什么生什么。”蓝铎漫不经心地说道：“要不要把小朋友送给她吃一口？或许会生出很多的一度使徒呢，漆拉。”
此人的恶趣味一直没改，漆拉并不打算理睬他：“可以动手了，伊莲娜，你催眠她，我做传送阵。”
就在这时，四周洁白的羽翼忽然发出一阵幽蓝的荧光，一根羽毛忽然掉落下来，飘飘摇摇却稳当地飞入蓝铎的手心。
蓝铎低头看了一眼，轻声一笑，羽毛化作光电没入他的手掌。
漆拉皱了皱眉，不爱笑的人忽然笑了，总感觉不是什么好兆头。但蓝铎却轻松地说道：“我有很快就能收工的预感。”
洛七听见“预感”二字，愣了一下。他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天机的箴言】的大概功能，只是不太敢相信。
蓝铎在说完话的下一秒毫无预兆地解除了魂器，他们从虚空中掉落下来，周围又回荡起了鼓声。
幸好洛七做了防备，在魂力激荡下做出了一层薄薄的保护壳，虽然这鼓声仍聒噪喧嚣，好歹没有再流血了。
而伊莲娜踩在泛着金色光芒的阵上，她全身泛起金色的纹路，被风吹起的裙摆下露出银色的战靴，一时间耀眼得如同神话中的女武神。
洛七感觉到周围的风压变小了许多，看见一直围绕着他的蓝色圆环内，又多了一圈白色光环，蓝铎并没有看他的方向，但洛七仿佛能听到这家伙说“这是给小朋友的特别福利”的样子。
……禁止套娃。
洛七一时间搞不清楚蓝铎对他的态度，索性不想了。
他抬起头，看着伊莲娜催动魂力时身上浮现的灵魂回路，爵印并未出现在正面，应该是在背部。但这种原生天赋的灵魂回路他已掌握了大多规律，就这么远远观望着，他已在心里记住了伊莲娜的灵魂回路。
能催眠魂兽的天赋么。
洛七看了眼被时间之阵困住的浆芝，又看了一眼蓝铎，一瞬间好像抓住了什么被他遗忘的细节。
他闭上眼，试着和浆芝沟通，一如他在北地雪原让幻浪在自尽和被贝雷尔吞噬二选一时所做的……通情。
但浆芝拒绝了他的通情。
与其说拒绝，不如说是……根本没有自主意识。
洛七知道了伊莲娜刚才没说完的下半句是什么了。
浆芝只有生殖的功能，她没有思想。这样的魂兽，通情是不可能成功的。
电光石火间，他想明白了为什么他总想躲着蓝铎。蓝铎原本是有不需要动用魂力就能带走浆芝的方法的，因为他本以为浆芝是可以沟通的……蓝铎是通灵族人！
所以在看到浆芝的那一刹那他才会失去镇定，让伊莲娜赶紧动手催眠浆芝，因为他发现浆芝没有自己的思想。
洛七不能确定蓝铎的通灵能力到底是什么级别，若是老族长那种等级的……说不定能看出他的灵魂和这具身子并不契合。
在他有些失神的时候，漆拉落在了他身侧的湿地上，看着蓝铎多加的那道光环，蹙着的眉稍微松开了一些：“结束了。”
洛七抬头看着眼前依旧鲜红如血的沼泽，上面已经没了浆芝的身影，唯有那个她刚生出来的成年男子肉|体正一点点沉入沼泽中。
连毁尸灭迹都不需要他们效劳。
洛七轻声问道：“这是活人吗？”
漆拉：“这附近没有亡灵气息，她应该生了不少这样的‘人’。”
蓝铎扶着有些脱力的伊莲娜走了过来：“配合不错。”
伊莲娜摇了摇头：“比一般魂兽难催眠太多了……”
当然了，蓝铎和洛七心知肚明。
“好了伊莲娜，你该回心脏了。”蓝铎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却看向漆拉。
漆拉和他对视了一眼，做了一枚羽毛形状的棋子：“洛七，你和女爵一起回去。”
他很少用“洛七”这个称呼，洛七有些不适应地摸了摸鼻子：“好。”
于是，只剩下蓝铎和漆拉留在这里。
“我天命将至了。”
蓝铎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漆拉淡然的神色立刻被这重量级的话语砸得支零破碎，他下意识地回道：“别开玩笑。”
但他看着蓝铎的眼睛，知道他不是在说谎。
“……原因呢？”
蓝铎的真实身份只有白银祭司知道，而祭司对他语焉不详地说过，蓝铎很大程度上代表着亚斯蓝帝国的气运。他自熔炼时代后帝国的崛起就存在了，一直秘密地看护着亚斯蓝的土地，直到四十年前他主动选择成为三度王爵。
现在蓝铎说他天命将至，很难不让漆拉联想到国运将衰这种不好的事情。
“还以为你会哭鼻子呢，是我小瞧你了。”蓝铎只是抖了抖肩膀，似乎是笑了一会。
漆拉盯着他年轻却有些僵硬的面孔，不得不承认，在今天刚见到蓝铎的时候，他心里就一直飘着不祥的预感。
因为他身上的变化。
第一次见到蓝铎的时候，他的头发还是灰色居多，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精英模样。而这一次，他却看上去不过是个二十岁的青年，蓝色的发丝将灰色褪去，仿佛青春焕发。
虽然有个词叫做返璞归真，但漆拉看着他睫毛下偶尔露出的黯淡无光的眼眸，知道这可能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他活的远比一般人久，回光返照的持续时间也比一般人长得多。
蓝铎找到漆拉，是在他十四岁的时候。他直截了当地指着漆拉，用占卜师的口吻说，这个孩子会成为亚斯蓝的一度王爵。
漆拉就这么离开了府邸，在蓝铎的引荐下成为了一度使徒。
漆拉走了会神，才发现自己又被蓝铎带偏了话题，不满地加重了语气：“我是问亚斯蓝会发生什么！”
“扑哧——”一声，蓝铎展开了【天机的箴言】，比之前宽厚数倍的羽毛层层叠叠将他们与尘世隔绝开来。
“你们都听说过【天机的箴言】是最神秘的盾器，但你知道它真正的能力是什么吗？”
蓝铎与漆拉一同抬头看着这宽大翅膀的顶部，最上面一层的羽毛已经有些发黑了，像被烧焦了一样，显露着不详的气息。
蓝铎的声音在密闭的环境中变得鬼魅许多：“传说众神曾开过一个小会，讨论何为世间最坚硬的盾。”
“力量之神举起他无坚不摧的铁拳说，‘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于是他创造了攻击性最强的盾器【死灵镜面】。”
“生命之神摇了摇头：‘若能将灵魂附于盾牌中，即使此身陨落，灵魂却仍不朽。’于是她命令盘旋在山腰的龙族献出自己身上最宝贵的逆鳞，制作了能盛放灵魂的盾器【龙鳞漆】。”
“众神一人一句，转眼间，被后世成为最强盾器的十一面盾牌纷纷出世。”
漆拉有些惊讶地望着蓝铎，他看上去真的只是在讲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但……【龙鳞漆】是真实存在的，那么【死灵镜面】这个没听过的名字也是真的吗？他并非白银使者，也不是天格主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的秘密？
“这时，众神之中最为沉默的时间之神笑了起来，在众神错愕的眼神中缓缓站了起来，他说‘若我可以前往未来的世界，得知将会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不好的事情，这时我再回到现世，是否可以避免不好的事情发生？’。众神纷纷点头。”
“时间神继续说道，‘那么，通晓未来是否就是最好的盾器？’，他睥睨众神。”
“‘可是，’智慧女神说道，‘因为时间位面的原因，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我们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时间点上，你的设想并不成立。’”
漆拉抿紧了唇，依稀感觉到接下来的要听到的故事至关重要。
时间神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村落：“那里有个六十岁的老妇人，儿孙满堂，一生幸福美满。但你们可知道，她本来的人生应该是嫁错了人，饱受丈夫的折磨虐待，生下的孩子还是个怪胎，最后在三十岁生日那天把自己吊死在曾经的婚房里。”
死亡神沉吟了一声：“确实，能感觉到她身上萦绕着不和谐的死气。”
光明女神皱着眉头：“你做了什么？”
时间神又笑了，不苟言笑的人忽然笑起来，往往不是太好的事情。
他用轻松的口吻说道：“她自杀前写过一封遗书，上面写满了自己遭受的悲惨命运，以及对十六岁时的自己所做的错误决定的痛悔。她写完又想烧掉，但被我用风吹过来了。”
“我试着将这封遗书送回了她的过去，她在十六岁的时候见到自己笔迹的遗书，也遇到了遗书所说的那位丈夫，后面的事情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时间神抚摸着肩上爱鸟的羽毛：“活物的确无法违抗时间位面的规则，但死物可以啊。试想，未来的我给自己留了一封信笺，告诉我应该在这个时间点做些什么，防范什么。那么，是否可以规避错误的选项，像这个女孩一样，进入圆满结局呢？”
“于是……”
“于是，时间之神用它的宠物的羽毛制作了一面盾器，能将未来的信息捎回现在，也就是将天机泄露……【天机的箴言】是这个意思吗？”漆拉颤声问道。
蓝铎看着他，笑了笑：“不用这么慌张吧？你应该早就猜到了才对啊。毕竟，我的盾和你的剑……同属于时间之神啊。”
漆拉沉默着没有回应。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机了，这是好事。”蓝铎叹了口气：“我听过太多不同版本的故事，这只是我认为最可信的一个。实际上，我对于这对剑盾隶属于时间之神采取保留看法，若诸神真的拥有能看见未来的眼睛，为何还会被囚禁？”
漆拉已经被这人时不时放出的爆炸性消息给炸晕了，只能麻木地问道：“囚禁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很多版本的嘛。”蓝铎耸了耸肩：“有神隐的、死亡的、堕落的、去往另一个世界的……很多很多故事呢。我也说了，我选择讲述的是我认为最可信的。”
漆拉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说话总是疯疯癫癫，只有这样，才能把真话和谎言杂糅在一起，就像占卜师总不说明白的预言。
但他依旧分不清蓝铎的话语中虚虚实实，哪一句是真的。
蓝铎忽地松了口气，半是解脱半是不舍地说道：“大概一年前，我渐渐收不到稍远一点未来的信笺了，大概是天命终至了吧。”
“至于原因，我想应该是亚斯蓝要遭遇劫难了吧。”他继续说道：“你能制作棋子，也能去许多亚斯蓝人一辈子也到达不了的地方，稍微留意一点就能发现风吹草动。四国的地位要变化了，或许不是明面上的开战，但亚斯蓝这个魂术界帝王的头衔早就名存实亡了。”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天命终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