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呦呦鹿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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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觉听懂了“放不下”的意思，但并没有立刻回答洛七的问题。
他如湖水般澄净的眼睛泛起了早雾，浓密柔软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好像上面乘着摇摇欲坠的露水。
洛七给了漆拉一个“有故事”的八卦眼神。
漆拉回了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论有故事你也是半斤八两。
洛七善解人意地抽了张纸给鹿觉：“哭完再说。”
鹿觉接纸巾的手僵在了半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漆拉皱了皱眉，王爵和使徒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很难理解，因为他们不能亲身体会到灵犀。还未赐印的鹿觉不肯对他们两个“善良的陌生人”透露自己的故事，也是情有可原。
在给鹿觉买衣服的时候他触碰过这个孩子，体内并没有魂力，和当初刚见面的束海藏河是一样的。
只有洛七是在相遇之前就觉醒了魂力。
他不由得想起白银祭司告知地之使徒是洛七时心里的疑惑，如果祭司中意的是洛七，为什么不让他成为最有希望的天之使徒呢？
除非……他们并不在乎洛七成为哪个使徒，只要洛七是最强的那个，能在魂力更迭的浩劫中活下来就行。
古往今来，也并非没有一度王爵被降格的事情。
漆拉被自己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他定了定神，身边洛七还在努力撬开鹿觉的蚌壳，但似乎没什么进展。他决定先给鹿觉赐印，招招手把两人都叫离了餐馆。
依旧是当初给洛七赐印的地方，心脏建筑门口站着的守卫也依旧低着头不敢直视他们。
鹿觉也像当初的洛七一样紧张得颤抖，不过洛七是不习惯有外人的魂力在他身子里边乱窜，鹿觉则是对于未知的魂术界感到恐惧。
但他的颤抖只持续到漆拉摘下兜帽的那刻，接下来赐印是怎么完成的，问他可能根本记不得了，因为他全程只顾盯着漆拉的脸发呆。
瞧这出息，洛七抱胸在一旁凉凉地看着地板，时不时扫过漆拉抵在鹿觉额头上那只泛着金色光芒的手指。
一缕缕金色丝线从鹿觉额头上收回，漆拉挑起他的下巴看了一会：“……眼睛不酸吗？”
鹿觉这才发现自己一动不动地盯着漆拉看了半天，顿时脸红得像番茄一样，他张了张嘴想说句什么，却发现开口的第一个字就沙哑得让人听不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随着什么东西被刻在了骨髓中，他的四肢轻盈起来，两天未睡的疲惫也消散得一干二净，全身充满了活力。
但这些都抵不过他心里岩浆般爆发的滚烫情感，对眼前这个人似乎生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比他对亲情的渴望、对母亲的思念还要强烈。
鹿觉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漆拉，手臂却被人半路截胡了。
洛七弯起嘴角，笑得却有些冷淡：“师弟呀，我来教你一个新词叫做灵犀，你可要好好听懂哦。”
边说着边把鹿觉往远离漆拉的方向推去。
洛七的灵犀科普自然加了些别的料，大概是什么灵犀是入门考验，你定力不好就会心生邪念等等。鹿觉听完以为自己克制能力太差，羞愧地不敢再看一眼漆拉了。
漆拉懒得听他胡诌了些什么，只偶然听见洛七提了一嘴：“多学学师兄，当初我可一点也没被灵犀影响。”
漆拉：“……”
还吹起牛皮来了。
他们在心脏门前完成赐印，消息很快就会被带去给白银祭司，漆拉直接带着鹿觉回到了夕岭别院。
洛七则称要把天之使徒出现的消息告诉藏河，让他气上几天，便在漆拉看傻子的目光中离开了。
【亚斯蓝帝国·十字回廊】
“这是你出事之后第一次见我。”
光明祭司加重了语气，原本虚无缥缈的声音立刻变得沉重起来，带着苛责的意味。
洛七无所谓地挑了挑眉，他虽然依旧单膝跪地，看上去却像和白银祭司平起平坐：“我一个小小的地之使徒单独见您，次数多了就奇怪了。还是说，天格已经完全归您掌握了？”
“我需要一个新的天格主人，但她还没出现。”
“所以才留着卡罗拉是么，那贝雷尔……”
“不用担心他的报复，甚至说，他会很感激你杀了伊凡。”
洛七挑了挑眉：“杀了伊凡的又不是我。”
“贝雷尔似乎认定是你做的，他的直觉有时候很准，是杀手应有的品质……但我们已经不需要【夺夜】了。”
“那他也是？”
“是。”
他们打了个哑谜。
沉默了一会，光明祭司又说道：“你怎么看亚斯蓝的魂术界？”
“衰老的末代帝王，守不住风雨飘摇的版图。”
“永生的帝王不会衰老，只是还在沉睡，等待着有人将他唤醒。”
“谁来唤醒？”
“我们，风源，甚至是尚未有动静的地源。”
听到风源时，洛七蹙了蹙眉头：“当初只想转移风水的注意力，让他们尝试制作完美容器，居然真给他们做出来了。”
“风源私藏容器被漆拉发现，漆拉带回容器却被艾欧斯丢弃，虽然这件事让两国关系一度剑拔弩张，但明面上也算翻篇了。”
“那容器找到了吗？”
白银祭司没有回答，她虽然依旧紧闭着眼，四周却好像有无数双眼在审视着洛七。
洛七不为所动。
“没有。”
“是水源没有，还是风源没有？”
“谁都没有。”
听出了祭司语气中的怒意，洛七换了个话题：“我今天来是要问鹿觉的事情。”
“我插手过地之使徒的事情，曾让他们起过疑心，天之使徒命令并非由我下达。”
洛七眨了眨眼：“您辛苦了。”
“这种程度的阿谀奉承水平太低。”
“好吧，那关于鹿觉您知道多少？”
“不多，但他能成为天之使徒一定不是抽签抽来的好运。你可以留心一下亚斯蓝的风吹草动，侵蚀计划已经开始了。”
洛七愣了愣：“什么计划？”
祭司的声音毫无感情：“你最熟悉的计划，火源千年不变的迭代方式。”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非常的古老残忍，但也很有效。
洛七无所谓地笑了笑：“那，侵蚀的对象不只两个吧？”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亚斯蓝帝国·夕岭别院】
洛七回到别院，正好赶上了饭点，被束海招呼着进了正厅。
今天是天地海使徒终于齐全的日子，束海认为应该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连漆拉也叫上了。
饭桌出乎意料的并不大，应该是藏河还在别院的时候两兄弟吃饭用的。束海鹿觉那头的三把椅子挨得比较近，唯有漆拉一人坐在主位上，不像聚餐，倒像参拜佛像。
佛像瞥了眼被束海按着肩膀拉进来的洛七，眯了眯眼，看出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洛七着实没什么胃口，但看着畏畏缩缩地埋头吃饭的鹿觉和敬而远之地坐在漆拉斜对角的束海，又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筷子都要碰到一起了。”他慢悠悠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瞥了这两怂货一眼，抽出自己的那把椅子，坐到了漆拉边上。
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把鹿觉看得目瞪口呆。他看向束海，对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忽然红了起来，也学着自己把脸埋在了碗里开始扒饭。
洛七悄悄问道：“这小孩有说什么吗？”
“叫他小孩，你有很大吗？”
洛七改口道：“鹿觉有说什么吗？”
“你有这么关心他？”
连吃了两个闭门羹，洛七臭着脸挑了几筷子肉吃了。
漆拉看了他一会，夹了一筷子蔬菜放在他碟子里：“别光吃肉。”
这祖宗脾气忽然又好了。
洛七本以为漆拉这么瘦，应该是个素食主义者，但真正看他吃东西，却是一口肉一口菜，吃得很均衡。
送上来的菜他当然不会拒绝，细嚼慢咽地品尝完，还用舌头在油亮亮的嘴唇上舔了一圈。
漆拉：“……咳。”
这本该是带着些挑逗意味的动作，但脸上长疤的人做出来实在有些滑稽。
饭吃完后，束海领着鹿觉去参观别院了。他走得有些匆忙，一是给小师弟认认环境，二是吃饭时他又不小心看见了漆拉夹菜，洛七冲着漆拉舔舌头的画面，觉得自己着实不能待下去了。
他牵着小鹿觉的手，恍惚想起了许久未曾联系的藏河，然后想到了他刚赐印那段时日藏河对他性取向的怀疑。
他当时还觉得藏河是不是撞坏了脑子。
怎么办，现在他也开始怀疑洛七的性取向了。
想到这，束海心惊胆战地低头看着最小的鹿觉：“那个啊，鹿觉弟弟，你对王爵有什么想法……咳咳，看法吗？”
鹿觉想了一会，脸慢慢红了起来，又使劲摇头：“对不起师兄，我还定力不足！您先别考验我！”
“？？？”
洛七盯了一会打开的大门，幽怨地叹声道：“我刚进来的时候怎么没人带我参观参观？”
漆拉慢悠悠地喝着茶：“你还好意思说，谁刚进来就和别院的主人打起架了？”
“王爵当时又不疼我，我只能自力更生，逆境求存啊。”
漆拉的手顿了顿，艰难地挑了挑右边眉毛：“当时不疼……我几时疼过你？”
洛七正经下来：“从你在雪原救过我后，虽然你从来不说，但我能感觉到你对我越来越好了。我又不是不懂事白眼狼，谁对我好，我就感谢他，喜欢他。”
他要来煽情，漆拉还真没办法，只好把头侧过去了一些。垂落在胸前的发丝挡住了他的半张脸，看不见表情。
不过有些东西，看不见也能猜到。
洛七这段日子撒娇得多了，越来越摸得准漆拉的性子，他看上去不近人情，实际上对熟悉的人并没有那么铁石心肠。
洛七趁机把手伸了过去，在漆拉甩开前呢喃着说道：“我还记得哈卡特遭袭后，我刚醒来时你递过来的这只手……好像在黑夜里走了很久的人忽然看见了一盏灯火，好温暖。王爵，我一直在想……”
漆拉右手加重了一些力道，转过头来，脸上依旧是冰冰凉凉看不出神情：“你不是想听鹿觉的事？”
转移话题还真是生硬，洛七假装没看见他耳根处未消退的粉红，好奇地嗯了一声。
有了灵犀建立的信任关系，鹿觉回到别院后没多久，就把自己的故事说得一干二净了。
洛七猜的没错，鹿觉还真不是土生土长的水源人，他出生在埃尔斯帝国的西北城镇，母族曾是城里赫赫有名的大姓望族。
大约百年前，城镇北地开始出现沙暴，黄沙以每年前进百米的速度吞噬着草原。鹿觉的母族受命治理沙尘暴，但黄沙依旧肆虐，整治的人有去无回。历代家主都肩负着治沙的使命，为了维持血统，家族不得不推举女性成为家主，男性则早早地娶妻生子。
如此折腾了数十年，黄沙终于停息了，但原本繁华的城市也已被侵扰的沙尘折磨得奄奄一息。有条件的贵族和商人早已离开城市，鹿觉母族也耗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只享着一个治沙有功的虚名。
从城北城墙望去，漫天沙尘一览无余，黄沙堪堪停在了城北十余里的地方，远处便是望不见边际的巨大沙漠。
沙漠的尽头是亚斯蓝最南边的小城。
有一天，铃铛声从沙漠那头传来，几十匹骆驼载着货物从北方的未知之地踏进了埃尔斯帝国的这座边陲小城。
他们是亚斯蓝的行商，为首的一名男子长得人高马大，他的骆驼额外背了个小篮子，篮子里装着一个安静睡着的婴儿。
婴儿腕上系着前任家主的信物，家主在前一年惯例举行的防沙行动中失踪。
鹿觉就是前任家主的孩子。他的母亲在忽然卷起的沙尘中与族人走散，被行商首领所救，带回了亚斯蓝。之后二人结婚生子，母亲却因为难产香消玉殒了。
家族虽然承认了鹿觉身份，却对他不管不顾，而父亲也在送回孩子后随着行商部队离开了。
同龄的孩子总嘲笑他没爹没娘，他急了就会和他们扭打起来。和男孩子打得两败俱伤也就挨一顿骂，如果打的是女孩，就要被关在小黑屋里好几天，滴水不沾。
鹿觉一天天沉默下来，幸好他的身子骨还算争气，在常常少一顿饭的照顾下，并没有长成一个瘦瘦矮矮的小黄瓜。
他学会了沉默不吭声，在脑海里自顾自地勾画着父母的模样。他们一定很相爱，也很爱自己。
在他一日一日的幻想中，终于等来了那把他带到这里的铃声。这一次，他的父亲并没有抛下他离开，在看出鹿觉困窘的处境后，他把鹿觉带上了行商的队伍，踏上了在黄沙中回乡的旅途。
但鹿觉并未感到快乐，他在寄人篱下的日子里无师自通了看人脸色的能力，也能察觉出别人对自己的微妙感觉。
于是他发现，他的父亲更像是公事公办地对待自己，像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只是看不过去而伸出援手的长辈，不管像什么，反正不像个父亲。
他安慰着自己，这是因为他刚出生就和父亲分开，相处久了就会有父子感情了。
直到昨晚，他在小解时听见父亲帐篷里有动静，凑过去查看时却发现一个陌生的女子正和父亲翻滚在一起。
不对，不是陌生，她是行商队伍里的一个人，常常有人夸她漂亮呢。
他虽不懂这两人在做什么，却感知到这是父亲对他和母亲的背叛。受了刺激的鹿觉逃离了行商部队，不小心跑进了沙漠中心区域，迷失了方向。
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却被漆拉和洛七捡了回来，一转眼就被赐印成为了天之使徒。
洛七把玩着漆拉的手指，认真听完了这段故事，上交了自己的读后感：“所以白银祭司为什么要找个地源混血的孩子当大天使？”
漆拉细长的睫毛在眼睑扫下一片阴影，深色的瞳仁藏在幽暗中，似乎在思考什么。
洛七眨了眨眼睛：“我有一点不明白，白银祭司不是四个月前就说找到鹿觉了吗？为什么今天才叫我们去找他，还刚刚好遇到他跑到沙漠里迷路，简直像是设计好的一样。”
就像他是光明祭司精心布下的棋子，鹿觉说不定也是哪位祭司的棋子，而且他也同样不是水源的人。
漆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某人自己的嫌疑都没洗干净，就开始怀疑别人了。他抽出被洛七捂热的手，掸了掸袖口的灰：“王爵使徒的事情，白银祭司自有安排，从来都是如此。”
“是是，我不该揣摩圣心。”洛七歪了歪嘴，将手放回大腿上：“那接下来怎么安排，您教导大天使，我和束海哥自生自灭，啊不，互帮互助是吗？”
“平时没发现，你还是个醋坛子。”漆拉眯了眯眼睛，笑得像只大尾巴狼：“说起来，鹿觉长得确实挺讨喜，他又入门晚，我多疼他几分也没错……”
这时候不爽就落套了，洛七舔了舔尖牙，脸色发白地抿起唇，垂着眼一言不发。
好像这句话真的伤到他似的。
漆拉明知道他在装可怜，还是没把话给说下去，无奈地捏了捏他鼓起来的腮帮子：“这几天让束海陪他，灵犀感应还强烈，先缓和几天。你刚入门亡灵收割，我多带你……”
他说这句话时，洛七内心隐隐闪过一道灵光，忽然捉住了捏着他脸的手：“王爵，你对我……有灵犀吗？”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呦呦鹿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