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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花非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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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间,沧海一直以为Q-Q上最末一次问候便是半个熟人间的终结句号。直到两年前,有位至亲长辈病重,她与父母一同去看望,所往处正是他所在的那个城市。探病余暇,与他同在一城,最初介绍他们联系的那位亲友带她去城中几个历史悠久、人文与自然景致皆有可观的所在参观了一番。其中一处,竟是他的单位,亲友还说有同学在该处工作,正好可做向导。她心头一动,忍不住想,那位同学有没可能恰好是他呢?随即暗笑自己的异想天开,亲友在此城同学众多,哪会如此凑巧。
见面时亲友介绍,这是我同学某某……沧海闻名心神巨震,不由惊得“啊”了一声,平生竟第一次有了臆想成真的事,居然真的是他!!她想说,幸会,原来你就是某某呀,真没想到还会有一面之缘;或者说,居然是你,你估计早不记得我了吧,你那些图文并茂的摄影作品可是让我印象深刻呢;或者说,真是太巧了,我们很久前还网聊过几句呢,没想到还有机会当面谢过你当年对我论文思路的指点……一霎时脑海中转过无数个念头,但最终微笑出口的只有礼貌的“你好”二字。
乍相逢再次意识到,那些偶或的闲聊,那两三年淡如水的熟人交情,早已只是她一人的记忆珍藏,终让她无法维持平常心去轻松地提过往寒暄。亲友也介绍了她的名字,他的反应完全就是听到个陌生人名,果然是对她早无任何印象了。亲友也压根不记得曾经在久远的过去已介绍过他们网上联系。这么多年过去,记忆的痕迹消失才是正常之事,不正常的,只是自己,沧海在心中苦笑。“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尔留鸿爪,鸿飞哪复计东西。”他为飞鸿绝尘高翔,她却偏是竭力保留着那半星早模糊了的稀淡爪印的雪泥。
他的气质很清爽,言谈不虚饰,一如网上交流中给她留的印象。只是多了些沧桑,还有对陌生人的疏离。参观的过程,作为陌生客人,沧海只用跟着走,基本不开口,也挺省心。还看到了不对外开放的前人手艺,颇有历史的厚重感,是个收获。只是他忙到连午餐都没吃几口就被叫去继续工作,沧海甚觉如此状况还叨扰他带着参观很过意不去,她向来是不想在他人忙乎时去添烦的。不过亲友与他交情不错,笑道无妨。剩下两人吃完饭去结账,却被告知已买过单了,不意他匆匆别去竟还顾得上付钱。之后亲友买了点干粮拿去给他干活时垫肚,就此别过。
回程,沧海还是对亲友提了下此人恰是昔日曾介绍网聊的那位,以解释当时的那声惊呼。亲友笑道:“那最好了,我都忘了。当初他不久就出国去了,你们也没机会了解。你现在回到了读书的城市,不像以前离那么远,到我们这很方便了。他近来遭遇了点完全不是他的责任的变故,现又是单身了。他人品很好,我想正好碰了面,不知你对他的印象……”他们的浅淡交流曾延续了几年的事,她从未告知亲友,而他既无意当然也不会去提及,沧海也就由着亲友继续以为他们最迟在他出国后就没联系了。然而联系久断后突来的一面缘,还是让她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与理性,任由感性主宰自己须臾,生出点不切实际的朦胧期盼来:莫非还有未尽之缘?
“他确实很有才,他的才华我是很欣赏。”第一次,沧海道出了对他的好感,“但毕竟了解不多,我不知道若实际相处,会是什么样的缘分,或许止于友人,也或许有缘更进一步。不过至少是位值得结交的朋友。”
“那好呀,我找机会问下他的意思,反正只是先做普通朋友熟悉了解下,或者你多来玩玩先多接触。”亲友热心地道。
“但是一个人的喜好是不太会改变的。”沧海的理性开始回归,“青春美貌身材,我一无所有。而像他那样审美能力极强的人,必然偏好美的事物,才貌双全的窈窕少女,才有可能适合他。”
“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呢!”亲友蹙了下眉。沧海笑笑未再语,却知自己对他这一点的了解还是无差的。当年尚且无意,而今沧海条件更差,又凭什么能让他变更选择呢?此外他新遭变故,亲友出于好意这几日就和他提介绍的事,时亦不宜。
等待亲友回音的日子,沧海很平静,因为理智已明白地给出了答案——只会是拒绝。只是在不受理性管束的一小块角落里,还是会有一丝奢望:有没小概率可能出现奇迹呢?奇迹当然没有发生。亲友遗憾地告知,对方因遭变故不打算考虑个人问题而谢绝。委婉的托词,其实不论他打不打算考虑,她都不会在考虑范围内。
迟来的一面之缘,不是缘续,而是缘的彻底断绝。之前虽音信久断,但若沧海若干年后能摆脱潜藏的女儿情思,理性与感性皆以半个熟人视之,某日打个招呼叙下旧,未尝不能再续淡如水的君子谊,不失去这个网上的良朋益友。然现经此事,她即使日后自己感性方面能放下了,也不好再去主动问候了,否则对方多半觉着你自作多情。特别是对方的专业还甚有钱途,来日既是名家又多金,还难免疑你这穷光蛋的动机呢。
若是网聊之初,沧海还在青春的尾巴上时,能发愤减肥,打造苗条身姿,并改内向内敛为积极主动、活泼讨喜,是否有可能为自己创造一点机会呢?沧海问自己,然后摇头。如果一个人在意自己主要是因为自己的身材,或者喜欢自己主要是因为自己更喜欢他,那她宁可不要。她从来不喜欢勉强人,对最看重的感情尤其如此。一方特别主动硬追来求来的感情,不是彼此吸引自然滋生、深厚,岂是真正的两情相悦?活泼讨喜,她很向往,只是天性生就,真若变成那般,也终究不是她了。
他,是多年来唯一让沧海产生了明显儿女之情方面好感的异性。不管沧海的认识与定位有多正确多理性,这份好感仍是让她感性的那一面十来年间为潜在的情愫与憧憬深深困扰,对他念念不忘,额外在意。其实细想起来,由聊天中可知他喜女子穿高跟鞋的优雅,但以沧海的性子,是绝不会为了美观而去牺牲自己脚的舒适与健康的;他喜美食,能自己做决不去外面吃,而沧海虽也觉着自家做的干净,却常会因为懒而去吃现成的,而且厨艺方面多年如一日,只能保证食材健康煮熟了,色香味敬请忽略;他爱洁净有洁癖,而沧海,得闲时也喜干净,但更多时候邋遢与不拘小节和很多男孩有得拼……他们间的差异其实随便聊聊就不少。
好感终不过是第一步。实际相处,性情脾气是否合得来,日常习惯细节是否能相包容,都是未知数。好感到喜欢再到爱恋,毕竟还离着很远的距离。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非常难,遇到互相喜欢的人更是难上加难。沧海想,上苍不曾厚待自己,却更不曾薄待自己。人不能太贪心,深深关爱自己的至亲、情同手足的莫逆交,自己都已拥有。儿女之情,止于好感未尝不是好事。
一份再三提醒自己只是单纯熟人友谊的好感,十年多了都还未能放下。真若和他有了现实中尝试接触了解的机会,不合适止于友人也还罢了,万一自己陷了进去,由好感而单恋,以自个脾性,真要一生难以自拔了。幸而是春梦未做已先醒,人生路,且自行自逍遥。
偶或那人的名字在沧海心头浮现,几许惆怅惘然,亦如白居易之诗:“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