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泪》水何采采

55、第二十七章 伐陈前后（中（

　　因不便对范少伯多言心中的计划，风无尘笑道：“少伯已然来了，不如今晚与我们把酒言欢，如何？伯兮乐坊就不缺美酒美姬，你与子庆也许久没有畅谈一番了……”

　　子庆把头一扭：“说得怎么好像他是我姐夫一样？”

　　风无尘戳着子庆的脑壳道：“经商的道理他没少教你啊，还有兵法，我没提阿施这档子事儿，怎么你倒提起来了？”

　　范少伯想到自己未曾与阿施心意相通，不免羞愧一笑，道：“时间不早了，少伯恐夫差的人监视我们，发现我不在起了疑心，少伯还是先行告辞吧。”说罢，便要离去，风无尘却把衣袖一甩，一坛子陈年的梨花白酿飞到了少伯面前。

　　范少伯接过酒坛，打开，仰脖一口饮尽，果然唇齿留香，宠辱皆忘，酣然欲纵情歌舞，他引吭高歌道：
　　“伐木许许，酾酒有藇。既有肥羜，以速诸父。宁适不来，微我弗顾。於粲洒扫，陈馈八簋。既有肥牡，以速诸舅。宁适不来，微我有咎！”

　　风无尘笑道：“这酒这么好喝么！不若随我来饮？美酒佳肴给你备上！”

　　范少伯嘻嘻一笑道：“若你和如花姐肯亲自跳一曲，那就更好了！“

　　如花道：“少胡闹。我们是真心请你。其实，你不必跟随勾践来吴。你来了这里之后，多受了多少苦？现在看你瘦了这些许，我们都心疼着呢。“

　　范少伯犹豫了一下。一丝落寞的笑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他亦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为了自己一抒壮志，精挑细选了诸侯国君，最后决定侍奉吴王。为了这个选择，他甚至放弃了胸有文韬武略的夫差。这些日子，他虽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面对现实，他却有些惶然失措。

　　自从入吴为奴以来，他就没有喝过这等的好酒了。每日住在那马粪味道刺鼻的马房之内，这是他从来未曾经历过的艰难时刻。只是，每次看到勾践安然自得住在其中，不叫一声苦字，他又能怎样。

　　“要不要吃鸡？要不要吃鸭？还有鱼？”如花对范少伯吹了一口温热的气息：“身体好才能做大事，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啊！“

　　范少伯强吞了一口口水，摇头：“不。多谢各位的好意。少伯必须回马房了。少伯今日在你们这里美酒美食，君上还在马房里受苦，少伯于心不忍。“

　　如花道：“那就给他带回去几只烧鸡嘛。“

　　范少伯酸涩一笑，摇头：“还是不了。我君臣今日吃你们的酒肉，明天呢？夫差现在忙着伐陈一事，无暇他顾，待他归来时候，少不了折磨我君臣，我怕我们这次之后，就过不了苦日子了，少伯告辞了。“说把，范少伯着一身夜行衣离开了伯兮乐坊。对于勾践，他还是有些感激的。

　　勾践身为一国之君，每次的事都是抢着来做：每日清晨，他必是率先早起将早饭煮好，之后，将所有的干草都割好，等待雅鱼和少伯醒来。少伯每次喂了马，勾践又早已把柴劈好，开始生火准备午饭。雅鱼和少伯顾及君臣之礼，不是没有抢夺过烹饭一职，只是，两人手忙脚乱之后，发现吴王勾践的厨艺……超乎两人想象，最简单的米粥，他都能尽量把味道煮至最佳：他用天上飞的鸟入粥，用路过的青蛙、蚱蜢入味，用槐花、茉莉、掺杂入面饼，不但能解决三人缺肉之苦，面饼之中，还有几分清香，勾践吾王……倒也有些厨艺的天份。范少伯忽然想，难道，他做厨子，比做君王更合适么？

　　此时，正在给马房里的马清理粪便的勾践打了个喷嚏，心道，这七月流火时节，难道寡人热伤风不成？

　　想到此处无医无药，勾践忙对自己道：“可不能生病了。得好好生存下去。”说罢，挺直了腰板，结果，一匹通身如乌墨的骏马不知为何竟用后蹄踹了他一脚。结果勾践被踹倒在地，坐在了前面的一栏满满都是水的马槽里。

　　这本是范少伯的工作，想必那马是欺生了吧，勾践心想。只是狼狈至此，他不免羞愤交加，面红耳赤。

　　勾践强压着火气，继续清理马棚，怎料清理到一匹雪白的马儿时，忽觉一股细流喷在了他的脸上，骚气甚重，马竟对他这般侮辱。

　　勾践这次真的怒了。他跑出马棚，抄起割草的铡刀，欲要取了那白马的性命，雅鱼见勾践怒发冲冠，忙拖住他道：“君上为何发这么大的火？莫生气啊！有什么气你不如发在雅鱼的身上罢了！“
　　勾践气的浑身发抖：”你别拦我，我要杀了那畜生！“

　　雅鱼忙道：”你明知它是畜生，不认人的，哪知你身份尊贵呢！我们身在异国，一定要忍啊！“
　　正在此时，勾践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气压逼近而来。夹杂着酒香，书卷的竹简香气。他没有回头，却已感受到来人闪闪发着光，他没有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一感觉到一种强大的，无形的压力。

　　那人迈着大步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眉心一蹙：“还真狼狈啊。”

　　勾践抬起头，仰望着这天神般的男子，他身穿纹金的黑色大氅，一双寒星般明亮的瞳子充满了轻
　　蔑，凛然望着他，他腰间的胜邪神剑何其夺目，剑柄上黑色的珠子在夜空中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勾践眼也不眨地盯着那人的眼眸，不敢相信他竟然用这般藐视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目光，依然是仰慕和敬畏。

　　勾践被夫差和自己的目光伤得体无完肤。虽是七月流火时节，一股寒意却自他的脚底升至头顶，他遍体凉飕飕的，湿淋淋的身上还氤氲着浓重的马溲味道。他头发凌乱，手中抱着一把铡刀，他恨不得一刀铡向自己的脖颈。

　　他全身的力气在那一刻被全部抽干。

　　自十四岁起，他就是自己追逐的目标。自二十四岁即位起，他就是他心中最大的敌人。如今，他勾践却成了夫差最轻视的人么？

　　他放下铡刀，匍匐在地，跪倒在夫差的脚下，用极其绝望的声音道：“小奴拜见君上。“
　　夫差道：”打仗治国需要本事，为何养马这等小事，连马儿都欺你？果真在马儿心中，你都是废物不成？“

　　那一刻，勾践只想抄起铡刀，将夫差一刀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