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泪》水何采采

46、第二十四章 温柔之乡，君王之恨（中）

　　“靠上来吧。”夫差道。

　　郑旦先是心中一震，抬起头来端详着夫差。这个角度，恰能仔细看清夫差面部的棱角。他挺拔的鼻梁，他斜飞入鬓的剑眉，他钢铁般线条的唇，她几乎看得清他脸上的绒毛和他下巴上的隐隐的胡茬。

　　“别这样看寡人。“夫差冷哼一声。

　　郑旦忙垂下头，低头，琵琶骨又是一疼，疼得她浑身发抖。她只得靠在他结实的胸肌上。他的体温透便透过衣物传递到她的身上。

　　郑旦心中咯噔一声，像是有什么在雪后迅速融化了一般，他呼吸出的暖流铺撒在她的脸上，暖得她几乎心碎。长这么大，她第二次有这般感受，第一次，还是孙先生邀请失去父母的她回家吃饭的时候。郑旦强忍着眼泪，抬头，却再次看到那张英俊无匹的脸。再低下头时，眼泪低落在夫差的手上。

　　”想起孙先生了？”夫差问。

　　“没有！”郑旦道：“我想你这个害死孙先生的人怎么还生龙活虎的！“

　　夫差垂下双目，满眼内疚：”对于这件事，我也很抱歉。孙先生的衣冠冢，已然动工。“
　　郑旦盯着那虔诚的双目，心中似有千万朵桃花在心中开放，粉的，白的，红的，粉红的……他的黑色衣裳，在她的眼红都成了粉色。

　　“君上不怕劳民伤财么……“不知不觉，郑旦的声音柔和了下来。

　　“劳什么民？伤什么财？寡人减税三年，且未曾大兴土木，亦未建酒池肉林，用的是自己的私财，有何不妥！”夫差道。

　　郑旦将自己的头靠在夫差的胸膛上，挨近了些，他身上散发的气息竟这般好闻。她闭上眼睛，竟享受起这怀抱了。

　　来至馆娃宫，见夫差将郑旦小心翼翼地抱到榻上，阿施心中微微一酸，见阿旦面色煞白，却又心疼地迎上来，道：“阿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伤到哪里了？”

　　夫差指着郑旦的脚道：“她脚筋已断，这些日子你要好生照顾她。”说完，将郑旦的鞋子脱下，亲手为郑旦擦药：“练武之人难免拉伤筋骨，无尘曾将断筋续骨的药膏留在我身边，阿旦总算捡回一双脚。”

　　说完，将紫色的药膏均匀，之后，冲阿施训斥道:”愣着作甚？还不找布来包扎？“

　　阿施忙去让宫女寻找包扎的白布，回来时，却见夫差将郑旦揽入怀中，一面柔声安慰：“没事了，有阿施照顾，过些时日，你依旧能跳舞。“

　　阿施手一松，白布落在地上。

　　都说夫差傲慢霸道，这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不同于她昨日粗暴地为自己包扎，他一圈圈包扎的仔细，之后，他将郑旦抱扶着躺下，替她盖上薄被，看得阿施心中如有千万只蚂蚁噬咬一般，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已然无言。

　　“寡人还有事务处理，你好生照顾阿旦。”夫差拿丹凤目扫了阿施一眼，大步离去，走时候，还不忘转头吩咐宫女：“好生照顾郑美人，如有差错，小心你们的脑袋。”
　　阿施望着夫差的背景，心中如有什么直跌落到谷底。

　　旋波早已看不下去，拍拍阿施的脸蛋：“喂，你觉得他为何这么做？”

　　阿施苦笑一声：“他气我不关系他的安危，只关系你和阿旦，说从此和我不相干。所以，他不再喜欢我了。”

　　旋波哈哈大笑：“难道说，你看不出他是在气你？”

　　阿施摇头：“阿旦又不比我差。我们来吴宫之后，他第一个临幸的就是阿旦，现在阿旦出事，他急得跟老鼠似的，他应该也很喜欢她。”

　　旋波摇摇头：“傻瓜。对了，我和阿旦现在必须隐姓埋名，我要住在你这馆娃宫里当一阵子宫女了。”

　　阿施点点头：“欢迎你。”

　　旋波捏着阿施的脸蛋道：“你这是欢迎我的表情么？”

　　阿施叹息一声：“我是怕你们杀掉夫差。”

　　旋波冷笑：“笑话，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杀他，只有阿旦和文青青吵着要杀他好不好？女人的武器是美色和莺声燕语，若我能吹下枕边风，又何必手染鲜血？”

　　阿施松了一口气，回头一看，却见郑旦面色羞红，抱着枕头发呆。

　　“喂，阿旦，你不会思春了吧？你的美色是用来迷惑男人的，不是被男色迷住的！”旋波拍了拍郑旦肩膀，恰好拍到了她的伤口，疼，疼得她瞬间回到了现实。

　　旋波叹息一声：“夫差好厉害，以女人看他为理由，杀掉八美中的一位；借伍子胥之手，杀掉了三位；又像晾鱼干似的晾着我们，逼得青青不得不牺牲自己，如今剩下我们三个，阿旦轻易沦
　　陷，阿施早就拜倒在他的大氅之下，可怜的越王勾践和范少伯大人哟，他们若是指望你们二位，怕是这辈子也离不开吴国喽！”

　　此时，勾践正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在马房中铡草，范少伯则是在马房中喂马。雅鱼王后则是在打扫马场。

　　“拜见君上，马儿们少伯已喂好，这草还是我来铡吧吧！”

　　范少伯跪拜，双揖道。

　　“少伯免礼。寡人不累，你不若去帮帮君后。待你们收拾好，寡人煮的粥应该就好了。”勾践说着，继续铡草。

　　“是！有劳君上烹饭，少伯感激不尽！”范少伯领命，夺过雅鱼手中的大扫把，对雅鱼说：“君后，君上命我替您打扫，您歇着去吧！”

　　在外人看来，这段对话是多么可笑，然而，在路过的夫差眼中，却是何等的不卑不亢，礼节有度。目睹范少伯躬身接过雅鱼手中的扫帚，再想到每天和自己顶撞一次的伍子胥，夫差真是眼馋到牙根都痒痒了。

　　“范少伯。”夫差大步走上前，仗着身高，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范少伯。

　　“小奴拜见君上。”范少伯放下扫帚，拜倒在夫差面前，夫差用剑挡住了他的膝盖。

　　“免了。“夫差道。

　　不远处，勾践和雅鱼也已躬身而拜。勾践双膝跪地，连连磕头，雅鱼也将头垂到了满是干草的地上。把这三人中，最谦卑从容的居然是范少伯。

　　看到雅鱼这卑微的姿势，夫差不尽心下一疼。她本是楚国的公主，嫁给勾践之后，为何就轻贱至
　　此。夫差剑眉一挑，走到雅鱼面前。

　　“雅鱼公主，不必多礼。”

　　夫差缓缓蹲下，亲手扶起雅鱼。
　　勾践唇角一搐，未得到罢免，继续跪在原地。

　　夫差将雅鱼公主乱发上的干草摘下，柔声道：“堂堂的楚国公主，貌美如花的佳人，你又何必沦落到这般田地。不如来我的后宫。“说完，对勾践质问道：”勾践，你意下如何？“
　　勾践一听，气得浑身发抖，嘴上却道：“雅鱼跟着小奴实在是委屈她了，君上若是喜欢，雅鱼也少受些苦。”

　　夫差哈哈大笑：“雅鱼，你意下如何？”

　　雅鱼仰起头，不卑不亢地道：“君上，雅鱼嫁鸡随鸡，嫁给了越王勾践，这辈子就是他的人了，做牛做马，做奴隶，雅鱼都要随着他。纵然君上您英俊无匹，神勇无双，终究不是雅鱼这不争气的夫君，求君上谅解。”

　　夫差端起雅鱼的下巴：“这么有志气？”
　　雅鱼仰面笑道：“不是志气，是命。可惜楚吴两国向来不和，雅鱼没有福气跟随君上您。雅鱼是

　　个妇道人家，对勾践若有二心，立刻被骏马踩死！”
　　夫差不禁肃然起敬，放开了雅鱼，对范少伯道：”少伯，寡人今日找你有一事，随寡人去吧。“

　　范少伯看了勾践一眼，勾践依旧跪在夫差面前，未有明示。范少伯只得道：“是。”于是跟随了夫差离去。

　　待夫差走后，勾践吓得汗如雨下：“雅鱼，你为何如此大胆，刚才你拒绝夫差，可是冒着死罪呀！”

　　雅鱼冷笑：“他后宫中有阿施、旋波、郑旦这样的妙龄美少女，又如何会对我这样满脸灰尘的妇人感兴趣，他不过是试探而已。倒是你，如此胆小，我们怕是再也回不去越国了！”

　　勾践道：“少伯他足智多谋……”

　　雅鱼冷笑：“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夫差马上就要劝诱少伯去吴国为官了！”

　　勾践一听，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此时，夫差已将范少伯带至自己的书房。眼前，乃是仔细绘着列国的羊皮地图，足有一丈高，每个国的要塞、天堑和易守难攻、易攻难防的地方，都标注的一清二楚，包括越国，看得范少伯冷汗纵生。

　　“少伯，最近寡人太忙，无暇顾及你，委屈你在马房了。”夫差令人在书房里摆了几道简单的酒菜，命范少伯与他边吃边聊。

　　“少伯素来都是粗茶淡饭，并不委屈，更何况，主公勾践还在劳作，少伯岂敢不勤恳些报效主公。”范少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