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经》玉藜猫

9、第 9 章

　　品菁顺路到幼儿园接棠棠，出来时老师说下午有个女人来看过棠棠，说是棠棠的阿姨，出差经过，看一眼就走了。不用说，自然是宝菊，她没有以棠棠妈妈的身份出现，一方面大概是顾及到自己，老师可能一早把自己当做棠棠的妈妈，她又这样说，平添了许多麻烦，另一方面，想必她也并不想付多大责任，以佛睿的性格，是不会想要孩子的，更何况是别人的。
　　品菁一手牵着棠棠，一手拿着她的小书包，小丫头穿着一件淡粉色带ＫＴ猫的连衣裙，蹦蹦跳跳的一对羊角辫颠来颠去。突然兴奋的手指道：
　　“姨姨，大狗，大狗，和花花一样。”
　　品菁看过去，马路对面一个人正牵着一只雪白的“白熊”走过，小孩子什么都不明白，她还不能懂得大人的忧虑。品菁心想，棠棠还真不像她的父母，只是性格活泼，但是很听话的，没有遗传到那些狂傲任性。从宝菊回来，品菁就一直在为棠棠的事情犹豫，始终下不了决心。本来宝菊不想带着棠棠，一直在她们身边也没什么，可事情哪里就有那么简单呢？瞒了这么多年，其中缘由也就只有她知道，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最该知道的人反倒被蒙在鼓里，让她这个旁观者保守了这些年，该操心的浑然不觉，自己是最不相干的，反倒要为此劳神费心，这世上的事情还真是，谁说得明白呢？不过这几天品菁也想清楚了，这件事情早晚要说，瞒是不能瞒的，还是应当当机立断，过几天一定要找机会和宝菊谈谈，不能再拖了。品菁看看棠棠，这么小的孩子，现在还笑得这么灿烂，她哪里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卷入大人的是是非非之中，确实很不公平，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对于棠棠的死，几乎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实在是太突然。品菁还没有做好打算，一天下午就接到了幼儿园打来的电话，只是说棠棠出事了。等到她和明修赶到医院，人已经不在了。是那天大门不知道怎么的没有关好，棠棠趁人不注意跑了出去，幼儿园门前恰巧是马路，刚跑出去就······品菁看到棠棠被白布蒙着的突出的小身体，那块布显得是那样的大，她显得是那样的小。品菁不敢相信，底下的就是几个小时之前还又蹦又跳，咿呀哇啦说个不停的小棠棠，品菁像是在梦境中一样揭开了那一张生死永隔的屏障。她和明修都是学医出身，生老病死也看了不少，可都是不相干的，真的轮到了身边的人，自己不过也是个普通人。棠棠并没有她想得那样可怕，和睡着了一样，只是脸上有好些的血，说是当时就已经昏迷了，想必走的不会太痛苦。
　　明修从医院回来就一直关在棠棠的房间里，坐在床沿，看着周围的陈设感觉很陌生。仿佛没有一件玩具是他买的，没有一幅画是他看着画的，眼前浮现的几乎都是她和品菁的画面。几乎从她出生，她的一切就都托付给了品菁，自己这个父亲的头衔是形同虚设。自己才是她最亲的人，是她最该依赖的人，可是她的世界里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有的只是口里，心里总忘不了的最没有干系的“姨姨”，自己亏欠她的太多了。
　　品菁进来站到跟前，想安慰几句，可是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没有用，只是默默不语的看着他，知道他这是在恨自己。明修一把抓住她的手，哭了起来，这么多年，这大概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哭，但也没有什么意外。品菁仍旧什么也没说，下颌抵着他的头发，用手拍着他的后背，一切总会过去的。
　　品菁也常会到这间屋子里坐坐，想到棠棠，她本该是最问心无愧的一个，再仁至义尽不能了，但是始终不能释怀。按照母亲的标准，能做的她都做了，该尽心的她也不能再尽心，可是她明白，谈到“情”字上，她终究是差一笔。她和棠棠也不是没有母女的情义，但始终是不够，更多的是责任。想到过去的点滴，知道她不过是个孩子，也知道她活得一直很快乐，她在乎的不过是对她的好还是不好，情上缺不缺她是感受不到的。可是想到她来世上走这一遭，竟连该得的真情也拿不到，对她似乎真的太不公平。按道理她的至亲父母还埋怨不过来，怎么怨也怨不到自己身上，可这心里就是不是滋味。想到宝菊赶到医院时，面对这个自己的女儿，只是呆呆的立着，一尊雕像一般，脸上更多的是恐惧，品菁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也许恰是明修的心情，又也许是女人特有的母性被呼唤出来，她是不知道。想来这个世界真的什么事情都有，棠棠这短短尘缘中，至亲血脉都成了过客，自己的生生母亲几乎是不存在的，品菁不知道宝菊和棠棠唯一的那次真正接触，她们到底说了什么，棠棠又还记得什么，到头来从她出生到离开，却是她这个和她最不相干的人陪她度过的，也只有她这个最不相干的人在她走的时候为她流的眼泪，大概这就是定数吧。想想棠棠已经不在了，好些事也没有了必要，还是自己埋在心里的好。
　　可是多少事都在一个“巧”上，注定接踵而至。就在出事的几天后，品菁打明修的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心急火燎的回到家，总感觉要有什么事情。一进门，就看见明修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表情凝重，品菁有好些年没见过他这样了，不像是伤心，仿佛在生气。不过好在他没出什么事儿，别的都好说，品菁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坐到旁边。
　　“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呢？急死我了，还以为······”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棠棠不是我亲生的。”明修一下子转过脸来，触及到他的目光时，真的吓了一跳，平时的他眼神中总是平静而深邃，透着些许隐隐的忧郁，而现在，充满的是愤怒焦躁，品菁简直不认得他了。声音虽然很低，感受到他心里波澜的起伏。品菁懵住了，怎么这么多的事情都赶在了一起，好像事先设计好的一样，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品菁突然注意到茶几上的一张亲子鉴定书，立刻觉得五雷轰顶一样，那正是五年前她偷偷带棠棠作的，可是自己一直放在梳妆台的暗箱里，自信明修是绝对找不到的，可怎么会，还赶在这个时候，真是见鬼了。也好既然瞒不住了，品菁反倒释然了，干脆把自己的想法和顾虑都告诉他，免得自己藏在心里受煎熬。
　　“我是早就知道，可我是顾及到你的感受，他们俩一走了之，把棠棠留在这儿，当时又联系不到他们，还能让她去哪呢？要是你知道她不是你亲生的，你又要天天面对她，对你对她都不好，况且棠棠她也真的很可怜······”
　　“你不用说了，”明修突然打断她的话，站了起来，异常的激动，用手指着品菁道：
　　“怎么多年，原来我是一直被你们当傻子一样耍。”
　　“什么我们呀。”听到她把自己和宝菊佛睿归于一党，品菁很是不平。明修仍旧自顾自的喊道：
　　“我知道宝菊根本不愿意嫁给我，他心里只有刘佛睿，可我不在乎，我想只要我对她好，她总有一天会明白，可到头来呢？她连一句宽心的话都没有给我留下。”明修大概是过于激动，有些上上气不接下气，坐下闭上眼睛喘了几口气。
　　“还有你，”明修起来指着品菁又道：
　　“我一直以为，谁都会对不起我，唯独你不会，可是你也是在骗我，而且骗了我这么多年。”
　　“我那里有对不起你，我一直都是为你着想······”品菁也随之激动起来，想和他辩解，可明修根本不给她机会。立刻打断道：
　　“是不是你因为当年孩子的事情怨恨我，所以拿棠棠来报复我。”
　　明修望着品菁，说是和她吵，不如说是自我发泄，想说的总算说了出来，整个空间立刻陷入了一片宁静。明修刚才丝毫不给品菁反驳的机会，现在却仿佛正在等品菁的反应。品菁也久久凝望着他，眼里有泪，神情却是坚毅的。从明修的眼神中，看出他的的愤怒虽然还在，但她看到的更多的是哀伤和无奈，还有愧疚，一定是给她的，她明白。当年的事情在品菁那里早已成了过往的符号，虽然有时候也有怨气，但终究是淡淡的了，只是她没有想到明修竟一直纠结。那个没出生孩子一直挡在两人中间，谁都没有在意，如今却仿佛还魂回来，非要他们为此煎熬一番。品菁听他这么一说，反倒定下心来，平静的说：
　　“没错，我当初是很难受，也是有很多怨言，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真正放不下的人是你。刚认识的时候我难道不知道你还想着沈宝菊吗？我知道在你心里我连她的替身都不算，我就一点儿都不在乎，一点儿都不伤心吗？可我什么时候抱怨过，你扪心自问，我做的哪件事儿不是在替你着想，替你打算。说这些话你亏不亏心哪？”
　　“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走就走。”品菁一气之下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听着她渐渐模糊的脚步声，明修心里也不安起来。他这个人，虽说年过不惑，心灵深处还总保留着几分孩子的情结，平时和品菁即使吵架，也是他让着她，可这件事情说什么也放不开，闹气脾气来。明修也觉得话说的不应该，对品菁不公平，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任性起来。品菁的性情明修再了解不过，素来小事上爱斤斤计较，大事上即使他有错，也是宽宏大量惯了，想来不久也就回来，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心想：自己真是自讨苦吃。
　　等到将近十点钟也不见回来，那晚明修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没合眼，在家里也呆不住，一大早就到了公司。其他人还没有来，又是这样的安静，又是只有他一个人，恍然间明修仿佛回到了七年前，和品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像冥冥之中就是为了等她，如今还是为了等她，好像当年的场景又要重演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