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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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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的时节,天阴冷冷的,冬意依旧,空气是肃杀似的清冷,容不得一点儿的不清醒。远远的可以闻到淡淡的腊梅花香,低筒的深褐色皮靴踏在无雪的石子路上,随着脚步声的清晰,花香渐渐浓了,近了。娉婷的身姿,罩着浅褐色风衣,如荷花般的亭亭玉立。脖颈系一条白色长丝巾,多是纹丝不动的沉静,但等到了有风的时候,就仿佛千瓣荷被吹飞了花瓣儿一般,瞬时爆发出来。天冷,显得那张瓜子脸越发的白,不曾涂口红,更有一番韵味。淡淡弯眉下,一双眼睛是黑黑,亮亮的,很是撩人,良久凝望后就知道眸子里沉淀了多少深韵。人字式刘海,头发松散的折系在颈后,又是一种妩媚。腋下夹一大枝腊梅花,用报纸从中间卷住,都是半开或没开的花骨朵,只比鹅黄色略微深一点儿,柔和,灵动,和风衣的颜色刚好交相辉映,添了许多灵气。
品菁掏出钥匙开门,门锁一转,一声清响打散了沉寂。客厅挂着白色镂花窗帘儿,长长坠地,窗台中间是一只古绿色小瓷盆,里面栽了一棵白色的小杜鹃花,开得很盛,墨绿的叶子苍翠欲滴,花显得更白,光亮底下白的都快透了明。午后的阳光仍旧很足,从大落地窗射进来,使屋里显得明亮清冷。品菁住的房子有二层,离市中心不远,却是闹中取静,设计偏欧式风格,很是讲究,还是七年前明修结婚时买的。他对房子自然不太在意,即便有了孩子也未免太大了些。只是当时新娘子有意和他赌气,他知道她不爱他,嫁给他不过是和她那个负心人赌气,果真结婚不到一年就离了婚,去和当初的那个人结婚了,其中曲折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品菁是踏踏实实的在这儿住了这些年。比明修更像这儿的主人。五六年间的心酸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不过现在却是满足的,再理想不过的状态了。
品菁脱下风衣,穿一件黑色薄毛衣,V字型领口,露出一段白白的脖颈。她把那大枝腊梅拿到水台,清理整齐,剪下几枝侧枝,插在一只中号的青花瓷瓶里,摆在卧室,读书的时候可以嗅到香味。剩下的一大枝直接插到客厅的大玻璃方樽中,花瓶是无色的透明,透过它可以看到浸在水中粗壮的枝干,仿佛可以感受到它在吸水和吐气。整个空间立刻变得香气盈盈。
半晚十分明修回来了。今天没让司机送,是自己开车回来。脱下黑色呢绒大衣,里面穿一套黑色西服,风度翩然。开门弯下腰脱鞋,客厅里开着强光灯,厨房是正对着米色麻料沙发,明修轻轻望过去,里面透出黄色的光,隔了白色浮花的沙面儿玻璃门,更显得烟雾缭绕,雾里看花一般。他坐到沙发上,从茶几上找遥控器,透明的玻璃几面上应出一张清秀的脸。明修的嘴唇很薄,显出眉毛的浓,眼睛里透着沉静忧郁,有一种说法,看人要先看眼睛,因为眼睛蕴含了一个人的精髓。品菁对他的一见倾心多半是因为这双眼睛。听到门锁的响声,品菁把玻璃门拉开一道缝儿,探出头去,只轻声问一句“回来了。”没等他回答,就转过头去继续操作。明修打开电视机,搜索着一天的新闻,还不到六点钟天已经全黑了,显得室内越发的明亮,电视里的人声交杂着厨房里劈炮的油声,气氛立刻活了起来,感觉暖洋洋的,与白天雪洞似的清冷又不一样了。
品菁作好饭从厨房里出来,绕过沙发坐到他旁边,“今天又来了?”
“下午来的,还是不肯加价,求了我半天,实在是合不上,后来又说再加10%行不行。我看差不多就卖给他算了,毕竟这么多年同学了······”
“什么同学”,品菁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分明是想在我们这儿占个大便宜,亏他也好意思说出口,涎皮赖脸的磨了这么多天,就看你好说话。”
“他现在不是有难处吗?”
“再难也不至于出这个价儿,有难处的人多了,像他脸皮这样厚的倒没几个,当初我们有难处的时候,他只知道冷眼旁观,求了多少回,愣是一分钱不肯出;哪里讲过一点儿交情。现在又想起你这个老同学来了,什么人。该讲交情的人讲交情,不该讲交情的人跟他讲什么交情呀。”
“你不会答应他了吧。”品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道。
“你不在,我敢吗,什么事不都要听你的嘛?”
“你好意思说什么都听我的。”品菁故意拖长了声音,听语气没有骗她,这才放下心来,微笑着侧过头瞪了他一眼,他仍旧盯着屏幕,脸上挂着他惯有的静静的微笑。颇有些自嘲的意思。许品菁就是如此,温柔体贴,小鸟依人,又是倔强果敢,锋利尖刻。
听到声音,知道是幼儿园的通勤车,品菁打开门,明修五岁的女儿棠棠小兔子似的跑了进来。
“姨姨······”
“姨姨······”的围着品菁向她汇报幼儿园里一天的新闻。
当初宝莉和明修结婚不到一年就闹着要离婚。知道自己怀孕了,气得要死,非要打掉落个一身干净,明修知道她是要去找谁,不想留下个孩子有后顾之忧,但他坚持要她把孩子生下来。明修本身对孩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渴望,只是出于一种特殊的感情,既然所爱的人留不住,那总希望她走后能留下些什么。明修总是想尽量抓住些与她有关的东西,不管有多少;多短暂。就像当初和宝莉结婚一样,自然也幻想她能改变心意,好好和自己过一辈子,即便不能好好的,这个人能留在自己的身边也足够了。当然还是走的可能性更大,但总算她曾经是自己的妻子。现在想了自己都觉得可笑。
棠棠虽然是作为纪念品留下的,但从她出生明修几乎就没怎么管过。就像你感慨春景已逝,拾起一朵落花夹在书间,但你更多的是暗自春伤,而很少再去理睬那朵书里的落花。倒是品菁把她带大的,那时她才二十二岁,出出进进总带着个孩子,外人看她不像个妈妈,她自己也觉得不像。“孩子”对于她仅仅是普通的名词,还从来没有联想到和自己的关系。不过品菁始终是负责任的。当然也包括讨好明修的因素。她当然也知道,如果明修要和她分手,棠棠是毫无缓解的可能的,但是责任使然,所以五六年过去了,即使现在知道明修很爱她,是离不开她,不再是当初的她离不开他,对棠棠始终是一样。棠棠自然和她最好,从会说话时起,她教她叫自己“姨姨”。姨姨长,姨姨短,她也奇怪,为什么别人有妈妈,自己没有,不过在她看来,姨姨就和妈妈等同了,这点儿小奇怪也就不放在心上。有一次她非要品菁送她去幼儿园,因为明修和品菁不想孩子依赖感太强,而且两人还是忙的时候多,平时都是幼儿园的专用车接她。那天品菁走后,老师问她,“送你来的人是谁呀?”棠棠很自豪的说:“那是我妈妈。”她一直在心里保留着这个小秘密。
现在提起孩子,品菁多少有些伤感,当初刚和明修在一起的时候,她怀过一个孩子,明修不肯要,她知道他不是怕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会对棠棠不好,而是不想有朝一日分手的时候牵累太多。这始终是她心里的隐痛。现在自然是可以的,不过他不提,她也不提,多少有些和他负气的意思。
“棠棠,快洗手,吃饭了。”
外面已经完全黑了,屋里灯光明亮,餐厅主要空间被一张浅褐色欧式长餐桌占据,明修坐主位,品菁坐右手边,离他很近,棠棠左手边,比品菁远一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要暗示这三口人的紧密程度。棠棠从进门起就开始咿呀哇啦的讲话,上桌也顾不上吃饭,尽一切办法想让品菁理解她话语中的激动和惊讶。品菁是始终耐心的听完,做出她期盼的反映,毕竟多数时候,小孩子的话还是很有趣的。父母之所以乐于倾听孩子天南海北的侃侃而谈,很大程度上归于血缘,对于品菁,这部分便由责任代替。明修对孩子的耐心不能和品菁比,有精力的时候自然可以,其他时候就不行了,他的那种沉静和内敛使他不会轻易的爆发,更不要说对自己的女儿,不过敷衍的态度总要让小孩子失望。品菁对孩子的那一套,明修是着实由心底佩服的,其实他们俩的起点是一样的,不过品菁是被逼出来的罢了。
棠棠陈述完所有可以陈述的趣闻之后,还竭力想找出些什么可说的,但终于失败了。也就开始乖乖的吃饭了。另外两个这才开始了他们的谈笑风生,棠棠安安静静的扒饭,几乎眼睛都不抬,一切与她无关似的,大人的世界总是奇特神秘的,她不懂。品菁怕她吃鱼卡到喉咙,把鱼肉挑净刺夹在碟子里给她。对于这个本来和自己无关的孩子,最初是做给别人看,后来是责任,现在成了习惯,当然,感情也有。
一家这三口人,看上去温馨而美满,其实和她想象中的并不是一回事,可是人生有哪里有那么多的完美呢,也只是过的去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