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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长乐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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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长乐坊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门口挂着两串灯笼,在初春稍嫌寒冷的夜里,让人觉得温暖。门口早有一个小丫头等候,看到季君要下马车,马上过来搀扶。
“原小姐到的可真晚呐,红袖姐担心你路上有变故,特意让我来门口等你呢。”小丫头唇红齿白,单纯活泼,一边说,一边还偷偷责怪的看了眼儿带她来的官吏。
“路上倒是没遇什么事儿,下官只怕这破旧的马车颠簸,怠慢了原小姐的千金之躯,才行的慢了些,哪知袖娘还派了你出来等着呢,这倒是下官的不是了。”
“徐大哥客气了,红袖姐吩咐我请你一起进来,吃顿便饭呢。”小丫头也不追究,拉着他就往里走。
“下官还要回去复命,多谢烟儿姑娘和袖娘的好意了。”那个送她来的徐姓官吏一脸为难得说到。
“那好吧,下次徐大哥来,可一定不要这么客气了。”
“一定一定。在下这就告辞了,还请烟儿姑娘帮我向袖娘赔个不是,就说徐某下次一定叨扰。”这个官吏明显急着复命,但又不知什么原因,在门口磨磨蹭蹭不肯走。
“噗哧”小丫头捂着嘴笑了起来。”放心吧,徐大哥,我一定帮你转达。”一边说,还一边调侃的看着他,言语间加重了一定两个字。
“下官告辞。”红着脸,这位徐大哥匆匆走了。
季君看着她们一来二去,显然这位姓徐得官差和这里的人很熟,是这里的常客。从他们的对话来看,这里经常会有官差出没,难道这里真是类似于妓院的地方?
“原姑娘请跟我来。”季君随着这个叫烟儿的丫头走了进去。才入门,阵阵悦耳的乐声传来,季君对于古典音乐不了解,只是觉得这声音清越悠扬,在这寂静的夜,让人心情平和。兴许是烟儿看到季君驻足聆听的样子,烟儿解释道:
“这是秋灵在谈琴呢,原姑娘若是喜欢,明儿秉明大娘,也是可以跟着学的。秋灵姑娘在月琴上的造诣连当今圣上都赞不绝口,说她的琴声清澈脱俗。秋灵姑娘可是我们长乐坊的老人了,要听她弹琴的人可多了去了,可惜秋灵姑娘身体不太好,每月只能表演一次。”笑眯眯的说完,烟儿带着季君走向大厅。“瞧我这啰嗦的,姑娘该饿了吧,我们先去吃吧,红袖姐还等着咱们呢。”
进门后,一阵饭香扑面而来,季君才感觉到自己真的饿了,上位的地方坐着一位年纪稍长的美女。红衣似血,娇嫩丰盈,月眉星眼,这应该是红袖了。此时她正嘴角带笑得看着她。
“你就是原姑娘吧?咱这虽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总比那花楼强,大家能聚到一起就是缘,以后还希望原姑娘和大家好好相处。你若不嫌弃,就跟着大家叫我红袖姐吧。”季君没有开口,这位美女就一骨碌说完了。
“红袖姐。七七初来,以后要麻烦姐姐了。”季君淡淡的说。
红袖点点头,”烟儿,把饭菜传上来吧。”
一顿饭吃的及其安静,席间除了烟儿不时地往她这里看上两眼,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刚才跟着烟儿进来的时候,季君悄悄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已经可以断定不是一个妓院,后来听到红袖的证实,更是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饭毕,红袖嘱咐烟儿把东西收拾了,就领季君到了她的房间。
“这是你今后住的地方,和你以前住的天凌府自然是不能比,不过也算干净整洁。”
“谢谢红袖姐,我很喜欢这里。”
“那就好,我们这里主要分成,琴,棋,书,画,诗,歌,曲,艺,绣这几个方面,原姑娘偏爱哪一种?”
“这。。。不怕姐姐笑话,家父从小就宠着我,没有逼着我学什么,琴棋书画我只懂皮毛,怕是不能入姐姐的眼。”
“无妨,明儿个,你可以先看看坊里其他姐妹所学,再决定学什么。”
“好的,谢谢红袖姐。”
“不用跟我那么客气,大家都是姐妹,这长乐坊,虽然不是花楼,但。。。有些事总是免不了的,哎,即使将来被哪位公子纳了,也还是要遭人白眼的。所以在这里的时候,大家都随便点吧。”
季君听了点点头,也不再说客气话了。
“那就这样了吧,妹妹也累了一天了,明早我会让烟儿来叫你的。”
“好,姐姐慢走。”
送走了红袖,季君插上了门,看着这个比那‘监狱’小数倍的房间,心情却无比雀跃。
“呼!”这一天总算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回想今天,季君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原大人老迈蹒跚的背影,原秋氏在她临走时怨毒的眼神,天凌府最后一眼的繁华落寞,以及到这里以后那个红袖姐深藏不露的态度。这一切的一切,此刻都在季君的脑海中不断重放。
她不知道红袖对于她说的话有多少相信,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个落寞家族的大家闺秀,就算言词行为与过去不同,想来是不会有人关心,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的。
累了一天,季君躺在床上时,才不得不承认,昨天她决定留下,其实是很盲目的,仅仅凭借着自己的猜测和直觉。当时的情况,与其说是她的选择,倒不如说她是受制于现实。猜测和直觉,有多半是自我安慰的。
大学时她最好的朋友林安说,其实她是一个随性的人,现代社会有她这样的人真是奇迹。她记得林安还说,也只有她这样的家庭才能养出她这样的小孩。别人都在为生计忙碌的时候,她却能躲在自己的小餐厅里为失恋哀悼。
只有季君知道,她只说对了大半,好听点说她是随遇而安,难听点就是不思进取,面对困难只想到后退,退到无路可退才想到反击。她的随性,以林安的观点来看,是因为她富足的家庭,让她有足够的本钱挥霍,可她自己知道,她不是没想过面对现实,不是没想过改变。这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尝试过了。
她的家庭,在当初的那个时代,就是人们常说的暴发户。爸爸是第一批辞职下海的人,在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下,攒足了第一桶金,从此,她变成了人们眼中的小公主。一夜暴富,很多可想而知的问题也接踵而来,爸爸回来得越来越晚了,妈妈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她虽小,敏感的心还是充满了本能的不安,于是她努力缠着爸爸玩,逗着妈妈笑。
可结果呢,爸妈还是变成了电视上那种貌合神离的夫妻。而她在不断努力好多年之后,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自己努力就能改变的。即使不能改变,她就学着适应,她可以假装看不到父母在她转身之后冷漠,尴尬的眼神,可以假装不注意他们其实早已经分居,可以假装不希望得到父母之爱。
随性,对她来说,其实就是懦弱和妥协。
第二天,季君很早就醒了,第一次在完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自己梳洗,季君还很不习惯,举手拿着梳子比划了半天,也弄不出一个在她看来最简单的头发。算了,随便疏个马尾吧,季君决定放弃了。
三两下,一条长长的马尾巴出现了。季君满意的看着镜子中的模糊的自己,这张苦命脸,此时看上去干净利落多了。
“噗哧。”听到笑声,季君转头就看到门口站着昨天的烟儿。
“原姑娘起来的可真早,以后这些都让烟儿来服侍姑娘吧。”烟儿说罢,走过来,拆了她的马尾,轻轻的打理起来。
“好了,原姑娘你看看吧,这样可以吗?”
“烟儿的手真巧,我自己可疏不出这么好的样子。”季君随便的看看镜子,对自己恢复原形后的样子提不起什么兴致。
“姑娘请跟我来吧,红袖姐说你用过餐之后,就要带你去认识大家呢。”烟儿的脸有点红。这小姑娘还挺单纯的,被人一夸,居然还会脸红。
“好的,那咱们走吧。”季君笑笑,起身和烟儿一起走了出去。
昨天来得晚,季君在黑暗之中,基本没有怎么观察周围的景致。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打量起这里。
原来,他们住的地方下面有一片湖,三面皆是这长乐坊姑娘们居住的地方。这些地方地势稍高,碧绿的湖水就像嵌在这片住所之中,湖中央,有一片很大的平台,据说是为表演专设的。另一面则是进来的通道。昨天季君是从小门进来的,并没有看到过大门,当然也就没有注意过这个湖,此时正是清晨,湖上的晨雾还未散去。平台在湖中若隐若现,宛若仙境。
在烟儿的介绍下,季君才知道,旁边的三面居所,也各有特色,大道正对面的房间,听说除了是红袖这些前辈所住的地方,还是,客人们休憩的场所。另两侧房间按照姑娘品级的划分,依次而立。品级高的,靠近主楼,品级低的则远些。
季君的房间在离主楼较远的西侧,隐没在大大小小的楼宇之间,并不显眼。
这里的姑娘们每天起来,都要和丫头一起去主楼吃早点,然后分配每天学习的东西,或者由红袖安排最近的表演。例行会议之后,姑娘们就各忙各的去了,这时候一般是不回就寝的地方的,而是到主楼后面的楼里,学习或者彩排。中午的饭菜也会在那里解决。晚上,大家又要集合在主楼中,汇报一天的情况,以及吃晚饭。饭后,该表演的去表演,没事的就回房了。
在烟儿的带领下,季君走进了主楼。主楼的装饰恢宏华丽,分为两层,顶上高高的吊着一只大灯笼。姑娘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正等着开饭。
季君一走进去便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一双双眼睛若有似无往这里漂,可能是看到季君相貌并无出众,很快大家就各管各的了。这些人中,只有一个人没抬头看季君,季君不由打量了她几眼。
淡雅脱俗。她坐在那里,对旁边的事情仿佛漠不关心,一个人静静的想着心事。
“那个就是秋灵姑娘,她虽然不太爱理人,但人却是极好的。”烟儿注意到季君在观察秋灵,连忙为她介绍。
“噢,我们坐哪?”季君侧头问身边的烟儿。
“红袖姐来了,原姑娘,你先到她跟前去吧。”也不多言,季君走到了红袖的身边。
“各位姐妹,我们长乐坊又来了一位新姐妹,这位是原萋慧,原姑娘,以后大家要好好的照顾她。”姑娘们在红袖目光示意下,乖巧的点了点头。季君也学样微笑颔首。
“那大家就先吃吧,原姑娘,跟我来。”
“原姑娘,这是你被官府卖身到这里的卖身契,以后你就是这坊里的一分子了。因为你是朝廷安排在这里的,所以是不能赎身的,除非。。。有哪位大人能为你作保,撤去了官文,才能脱了你的乐籍。”
季君匆匆看了一眼她的古代拘留证,才知道,原来,她叫。。。原萋慧,还真是大家闺秀的名字。
“原姑娘,来我们这地方的,除了像你一样原因来的,还有些是被家里的亲戚卖来的。大家都是苦命人,所以请你忘记你以前的身份,在这里重新开始吧。”红袖看季君没有反应,又接着说了下去。
“不知原姑娘想学琴棋书画,诗歌曲艺中的哪一种?”
“家父从小宠爱我,一向是任我发展,偏偏我只爱读书,并未好好学习过其中的任何一项。”季君有点心虚的回答。琴棋书画,诗歌曲艺。这些古人的玩意,她并非没有接触过,只是那时大多是为了学业,或者随心的爱好,都没有深入学过。季君一点都不敢夸口说她学过哪一样,深怕红袖到时候叫她现场表演。
“如此,今日姑娘就让烟儿赔着你看看其他姐妹的表演,原姑娘再决定学什么吧?”
“谢谢红袖姐。”
“好了,现在一起吃饭去吧。”季君眼看着红袖把她的卖身契放到一个小箱子里上了锁,心里有点失落。
红袖放好卖身契,若无其事的拉着她走出了后院。
季君再次回到大厅的时候,有些姑娘已经先行离开了,只有那些近日有表演的才留下来聆听红袖的教导。季君默不作声的吃着饭菜,眼睛却看着红袖有条不紧的安排这一大堆人。刚刚进来时,单单看那么多姑娘对红袖如此信服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红袖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现在,季君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饭毕,在烟儿的引荐下,季君认识了很多这里的姑娘。这些人,对她不肖一顾者有之,对她冷嘲热讽者有之,对她冷漠以代者有之,季君对于他们只装没看见的走过。当然,也有少数几个姑娘对她露出了友善的微笑,这时候季君也会礼貌的缓缓一笑。
匆匆一圈下来,季君奇怪的发现,秋灵并不在练习室。问过才知道,秋灵是这里的头牌,每个月只表演一次,有专门的练习室。不用说,秋灵每月一次的表演肯定是万人空巷,达官显贵们无不以请到她做表演为荣。季君想再一次近距离得听秋灵表演,可惜烟儿说,过几日,右天凌大人要来看她表演,此时她正闭门造车,谢绝光顾呢。
季君有点失望,不过她也不急于一时。参观完毕,因为季君是第一天来,烟儿带着她回到住所,就离开了。
学什么呢,老实说,在现代的生活,她学得最多的是管理经营,是怎么生存。可惜她所学的这些,这里都是男人做的,完全不可能轮到她来做。而琴棋书画,诗歌曲艺,即使在现代,她也没有把他们当成过兴趣爱好来好好培养。现在忽然叫她以后以此为生,对她真是一项高难度的挑战了。
这几项中,她只接触过棋和歌,棋,还是来了这里以后才突飞猛进的。歌,那是在那段伤心的日子中自学成材的,可古时的歌词曲调和现代的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在这里,她这方面的才能还是零。
从烟儿的口中得知,这里的姑娘虽然每月都有例银发配,但这些钱只够最基本的吃穿用度,想要存钱,或者过更好的生活,是远远不够的。因此,这里的姑娘,几乎都有一技旁身。
季君考虑了很久,实在没有想出到底学什么。她这样一个来自未来的大龄青年,在这时候居然要开始从零学起这些本该由娃娃学的东西。
哎,季君无力地叹了口气!
“原姑娘,你怎么了?好好的干吗叹气。”不知何时,烟儿已经走了进来。
“也没什么,我只是不知道学什么比较好呢。这里学东西都有人教吗?”
“有是有的,不过如果跟着一般的师傅学,只能学到些皮末。想学好,就要找一位好师傅。”
“噢?怎么找?去哪找呢?”
“这。。。。大多数的姑娘都是学了些基本的,然后自学的,也有些平时关系好的姑娘,互相切磋。”
“噢,照你的意思,找一个头牌当师傅岂不是最好的?”
“嗯,说是这样说,但如果是头牌,又怎么会肯当别人的师傅呢?自己藏私还来不及呢。”
看来哪个时代都一样,人总是自私的,不可能平白无故的给自己找个竞争对手。
“那,我可不可以先都学点,然后再决定学什么?”
“这当然是可以的,而且,咋们坊里,本来就是要求大家都会,再精于一门的。”
“噢,那就好。”季君暂时把担心放下了,先看看自己这个身体的潜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