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下一棵草》玉沉书

2、【霄河】前尘尽逝西归去，阴阳两隔破天轮

　　大哥……真的是大哥……

　　云天青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梦里觉得身边一阵热气，扑在脸上，本来畏寒的身子觉得暖气一点点渗透到骨子里去。云天青迷迷糊糊地翻个身，嘴里喃喃道：“师兄……”

　　少年手里持着望舒，蹲在瀑布旁，抓起地上的一株草，凑到鼻子边闻了闻，啐了一句：“呸，原来是‘猪屁股’。”
　　少年一头黑色短发早就湿透，雨水顺着脸颊轮廓落下，滑进少年衣襟，少年却不觉得寒凉，只是抬起短打袖口擦了擦口鼻上的水珠。
　　雨势纵使渐小，可依旧下得欢快。不到片刻，少年全身就湿了个透。少年伸出舌，舔舔嘴角旁的雨水，嘴角翘起，那是发自内心的笑：“爹回来了，要是大哥也回来了，多好。”说着，少年拾起搁在脚边的望舒，站起身来，又轻车熟路地绕上深涧上唯有的一条窄路。
　　毕竟他一人已在这山顶过了千年了。千年来，青鸾峰不过是花开花落，叶黄叶青，但是对于云天河而言，四季变幻并无太多区别。山脚偶尔会有村民上山，可是一般行到紫云架就无法再向上攀爬了，他们只得打道回村，即使已经过了近千年，云天河也是一个人孤身在青鸾峰顶，守着一方木屋，和屋外添的两座孤坟，他曾经与韩菱纱也有过一个可爱的女儿，一对水汪汪的眼睛，泛着与韩菱纱有的一模一样的狡黠光芒。少年记得清楚，山脚下那个曾经和菱纱一起莽莽撞撞闯进去，吃了霸王粽子杀了人家名唤小花的母鸡的村子，名唤太平村。太平村，是爹的家。
　　少年觉得这山上，或许除了野猪，还真是采不到什么“野菜”。说什么寻些蕨菜，那也是骗爹的。少年想到此处，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挠了头半天，才恍然大悟，自己什么时候会跟爹说谎话了？
　　少年甩甩头，原本黏在少年发丝上的雨水尽数被洒到少年脸上，少年也顾不得那么多，一闪身形，就在长得茂密的一片苍翠中隐去。想来，少年不猎到野猪决不罢休。

　　紫云架那人，也行到了青鸾峰顶了。他就知道，云天青还阳后，定是朝这里来了。沉住气息，果然感觉到一阵至阴的气息，从那小屋里慢慢散出。
　　来人面色阴冷，凤眼向眼角后斜着提上眉梢，火眸子里却冷得很，不带一分感情。眉毛却细细的，正是一弯锋眉，斜往上挑着，更添一分冷艳凌厉。唇色红如血，像是才饮尽一盅鲜血。眉间一点朱砂，同样是红得妖冶，却是一瓣莲的样子。千年前，那人就这般冷了，好不容易让一个叫云天青的混蛋融化了，奈何天不如人愿，世事无情，转眼物是人非。千年已逝，东海深渊中过了千年后，那人的性子越发冷了，直教人看了慎得慌。
　　想必玄霄的心，早就同禁地的玄冰一同封住了温情罢。
　　明明是周身都散出羲和烈焰的人，怎生性子就是比那冰块还冷？
　　玄霄一踏上青鸾峰，就察觉了云天河的气息。野小子又闹腾着呢。脚步不知不觉地迈向那帘清瀑。想到千年前，昆仑山巅本也是这般生机的。都怨那心魔作祟，心心念定要飞升成仙，才害得昆仑脚下的播仙镇成了废墟，渐渐化作一片沙漠，沙尘早就污了那条清溪。玄霄是未曾见过沙漠中能生出葡萄的。昆仑山顶也好不到哪里去，冰雪纷飞，纵然是烈日当头，昆仑的冰雪也未曾化开。再不见绿草如茵，落红翻飞。想必，后山醉花阴的一派美景也是毁于一旦。
　　想到漫山似火般开得笑吟吟的凤凰花连枯败的枝桠也不剩，自己人生中美好的记忆也就随之烟消云散，玄霄的心口就疼得慌。
　　但仅仅是一瞬，就在玄霄察觉了云天青着实活生生地活在这世上的那一瞬。毕竟，玄霄千年孤寂，青春早就化作了劫灰，心么，哪里还记得是个什么样子。

　　少年沾惹了一身草渣，从草丛中钻出来，一手提着望舒，一手缚住一只幼兔，嘴里直埋怨：“野猪也聪明了，我居然猎不到野猪了……算了，没有野猪，有这只兔子也行。希望爹不会生气才是。”说罢，少年就急急起身，向木屋方向跑去。也不知是玄霄就在不远处还是脚滑，少年一踏上那窄窄的石头，独自行在深渊之上，就一个趔趄，重重摔下深渊。
　　云天河啊地大叫，直叹怎么这么倒霉老爹一回家我就摔个半死去了，一边感受着飞速下落的雨水和清瀑水溅在脸上和风刮过活脱脱像是要撕掉一层皮肤般的刺痛，一边掐着诀。奈何实在下落得太快，天河纵有一身本事也无法施展，心中苦得无奈。
　　天河却绝不放手，想的是自己摔个半死应该不算死，这望舒和兔子还得带回去。这般想着，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手上又是暖又是凉的。天河彻底无语了，这兔子这么就死了么？还大出血？
　　突地，身体周遭似火灼烧一般，少年被搂入一个怀抱。这个怀抱，不能用暖来形容，根本就是野猪被扔入火堆烤熟还散出油香的那种灼热。可是，烤野猪不是还有望舒阴剑串着嘛。
　　少年天生不惧冷热，其实这种灼热对少年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少年直觉得身子快速地向上飞，心中顿时明了，纵然看不见，也闭了眼，放松了身子，软绵绵地，任由那人带着自己向上。
　　似乎，很久没有这么依赖过谁了。小时候，从爹逝世一刻起，自己就一直孤单到十九岁，直到遇到菱纱，那个一身红色短裙的活泼姑娘。然后遇到紫英，梦璃。方才觉得人世并不孤单，有好多爱自己，疼自己的人。除了爹，还有人会在乎自己，也是除了爹，自己还有在乎的人。
　　其实还有一个人，少年也在乎得不得了，那个人就是自己口口声声唤着的大哥----玄霄。
　　不久，少年被放下，衣服已经被烘干。少年感觉到手中望舒剑还在，可是兔子已经冰凉了，想到死兔子也不好吃，便扔下了悬崖。微微喘了一口气，少年才凭着感觉，面向玄霄，嘴角弯起弧度，开心地唤道：“大哥！”
　　玄霄蹙眉，千年了，这小子还是这么天真。都不会吃一堑长一智的么？
　　“嗯。”玄霄淡淡地答了一句，算是跟少年说的第一句话。
　　天河激动地呵呵直笑：“大哥你救了我，还救了爹。爹一回来，你就来了。大哥你真好。”
　　听着少年一声又一声的唤着自己大哥，玄霄心里泛滥起一阵苦涩。第一次开始埋怨自己记忆力为何那般好。
　　他记得清楚，那一日，在卷云台，天河持着飞雯焕日，一字一句道：“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大哥了。玄霄。”
　　“天河，你还好罢。”玄霄愣了许久，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天河眼一眯，笑得开心，纵然看不见，却在再睁开时，准确地对上玄霄的一双燃着烈火的眸子：“不怎么好，兔子死了，我还得再去捉一只。”
　　“……”玄霄纵然在东海待了千年，在天河面前，也……无言以对。
　　“你不是爱野猪么？”半晌，玄霄才开口。
　　“野猪下雨天不出来，捉不到，只好捉笨兔子了。瀑布旁的那堆草里，有一窝兔子呢。大哥，你等我，我去捉了就回来。”少年也不管自己满手的红色血迹，被雨水淋得遍地都是，淡淡的血味，充斥着玄霄的鼻息。少年才干了的棕色短打又被淋湿。
　　玄霄又蹙眉，想了好久，才极不自在地轻道：“大哥帮你捉去。”

作者有话说

　　_(:з」∠)_这篇估计也要被我磨成短篇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