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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终章(上) ...

  •   天色渐白,我们一行人离大明宫越来越近,却在玄武门遇到了阻碍。
      守门的几名武将亮出长矛,各挡一方,其中一个身高八尺皮肤黝黑,另一个六尺有余方脸长鬓,二人上前拦住我们去路,呵道:何人夜闯宫门?
      带头的侍卫勒马向前,俯下身亮出手谕,那黑脸的将士接了过去,凑到火把下头一字字的读了,又抬起头,目光锐利从我们身上一一扫过,言简意赅的表达了中心思想,说道:还是不行。
      侍卫道:放肆!我等皇令在身,有陛下手谕为证!
      长鬓那人大剌剌的说:如今玉皇大帝的手谕都不管用,上头下了死命令,辰时之前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不然割了我们的脑袋。
      刘祜身边的带刀侍卫多半是从四品以上,各个身怀绝技,自然不将这些七八品的城门边将看在眼里,直接对着城楼上的人高声喊道:叫你们将军出来答话!我等需即刻回宫复命,还不速速放行!
      城楼上半晌也没人应答,只听到隐隐的搭弓控弦的声音,一排排拉开的弩箭不动声色的瞄准我们,众侍卫见状也纷纷聚拢,摆成一个扇形,将我和孩子护在身后。
      我心中忐忑,低头掀开披风,看看怀里的孩子,这孩子睡得像小猪一样安稳。
      楼下的守将握紧长矛杀气腾腾,楼上的弓箭手时刻待命,伺机而动,侍卫的手纷纷按在刀柄上,剑拔弩张,两边僵持不下,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这时候城楼上突然轻飘飘下来个白衣人影,悄没声息像鬼一样。
      夜里黑漆漆,中间又隔着许多人,我看不清来人的样貌,只觉得这人形销骨立,身量细长,衣服好似挂在身上,风一吹晃晃荡荡,吊儿郎当,在一堆伟岸挺拔的将士中间,好似鸡立鹤群,尤为瞩目。
      那白影飘飘摇摇的走下来,嬉皮笑脸的骂了句:混账!粗鲁!
      火把高举,众人都披甲持械,只有他两手空空,连软甲都没穿,他站定了,摆出个手势,守门那几人瞧见便齐齐收了矛,退后几步,凭他调遣。
      侍卫中此时已有认出他的,不免压低声音交头接耳一番,而后便派出一人上前拱手施礼道:敢问来者可是骠骑将军常河?
      白衣人影也忙拱手还礼,声音带笑的说:正是正是,不知各位大人何故夜闯玄武门呢?
      侍卫再次递出手谕,常河接去,拿到火把下头,就着火光慢条斯理的细细研读,火光摇曳,这时我才看出他长了一张胡人那样轮廓分明的脸,高鼻深目,颜色极淡的薄唇,密匝匝的眉毛和睫毛又给眼眶覆上一层阴影,显得眼睛格外深邃。
      常河看罢,将那手谕恭恭谨谨的原样奉还,一脸歉意的说道:您看可真是不凑巧,原本您拿着这手谕,合该哪个宫门都能畅行无阻的,可就半个时辰前我们才刚收到上头的最新指示,辰时未到不开宫门。各位大人奔波劳碌也都人困马乏,不如在此歇息两个时辰,稍事休整,等辰时一到,我们即刻放行,如何?
      前面的话是说给侍卫听,最后这句如何,他却是看着我问的。
      侍卫们一听,也都有些犹豫,为首的那个回过头征询我的意见,我心里稍一合计,觉得即便换一道城门,也少不得再走一个时辰,况且也不知其他城门是否也收到了同样的命令,来回奔波,浪费时间,便点点头说:那就听常将军安排吧。
      众侍卫闻言纷纷下马,对常河拱手道:叨扰了。
      常河道:好说好说,咱们这虽然条件简陋,但也备下了粗茶淡饭,还望各位大人不要嫌弃才好。
      我们依他所言,在玄武门的岗哨内歇息了一个多时辰,常河特意命人安置了一张软榻让孩子休息,到了辰时,也果然言而有信,二话不说便放我们入宫门。
      临走时,几个年纪轻些的侍卫已经和常河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告辞了再告辞,一步三回头,难舍难分的模样简直比刚刚成亲的小夫妻还黏糊。
      我在一旁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和刘祜刚刚成亲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明明才没过去几年,但我却已经记得模糊,我们好像就从没有腻腻歪歪过。
      我们刚成婚的时候,刘祜似乎每天都很忙,除了后宫还有前朝,而后宫的女人就像御花园的花朵,永远都没有凋谢的时刻,一朵花儿枯萎了,还没等你发觉,便有更美、更香、更稀罕、更合时令的源源不断的替换上来。最美的那个永远不是我,最讨刘祜欢心的,也永远不会是我。
      我回想起这些,怅惘中就有一些茫然。当初先帝想借我们的婚事拉拢重臣辅佐刘祜,我爹图的是簪缨世家门第显赫,刘祜想要的不过是我做个称职的皇后,就好像御花园里的花匠,或者一块石头。花儿再多,过了季节也不再娇艳,可花匠不论什么时节都是不可缺少的。
      先帝没错,我爹也没错,刘祜更没有错,可如今我们走到这一步,到底错的是什么呢。

      进了大明宫,便不能再骑马,只可步行,孩子还在睡,肉乎乎的小脸蛋粉嫩嫩的,我每每低头看他一眼,心中对他的爱怜便又增加几分。
      第一次抱着孩子走这么远,我腰酸背痛两手发抖,却又舍不得放手,加上心有所系,等过了含元殿,几乎是撒开腿向清凉殿的方向跑去。此时此刻,我无比痛恨大明宫的宽广这样一眼望不到尽头。
      过了太液池,到了清凉殿,只见沈凌翠果何洋洋三人都站在殿外,一脸菜色,也不知是在赏景还是在等人。
      我冲过去,将孩子一股脑交到翠果怀里,翠果惊讶的睁大眼睛,好像想说很多话,我连忙挥手制止了她,对沈凌一扬手中的锦盒,拍拍他的肩,洋洋得意的说:你看,我不负众望终于把锦盒取回来了,快找个人去通禀,我这就要见陛下!
      沈凌一把按住我,说:你等等,先去休息一下。
      我拂开他的手,边走边说:没事儿,我不累,不是说这锦盒里的东西很重要吗?我亲手把它交给陛下。
      何洋洋挡在我面前,示意翠果把孩子抱下去,我疑惑的看着他,心中蓦地升起不详的预感,手紧紧攥住锦盒,指甲几乎嵌进黄杨木的盖子里去。
      沈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似乎在时刻观察着我的反应,预备随时采取必要的措施,他的眼神让我每根寒毛都竖立起来,我屏住呼吸,紧张的看着他,好像他要宣判我的死刑,我感到绝望。
      沈凌说:灿灿,皇帝驾崩了。
      我看到他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声音却过了很久才传进我耳朵里来,这句话我或许是听到的,又或许是从他的口型里读到的,我脑子嗡地一声,紧接着一片空白。
      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我突然觉得很冷,我说:沈凌,别逗我了,皇帝驾崩,大慈恩寺怎么可能没有敲钟?
      沈凌说:大行皇帝下令京师戒严,秘不发丧,消息辰时才传出去。
      我定定的望着他,等他告诉我这不过是刘祜养伤太无聊想出的一个恶作剧,不为了别的,只是为了戏弄我,但我等啊等啊,等到血液在指尖结成冰,等到太液池失去所有的颜色,等到大慈恩寺的钟声响了,紧接着西明寺的钟声也响起来。
      我才知道一个人活着可是她的心也是会死的。

      我突然有了很大的力气,沈凌竟然拉不住我,我冲进清凉殿,床上是空的,我把所有的纱帷都扯下来,整个大殿都一览无余,可是除了风什么都没有。
      我问沈凌:他在哪?
      沈凌抓住我说:灿灿,别这样。
      但我什么都听不进去,我又挣脱他,拉住何洋洋,重复了一遍:他在哪?
      何洋洋深深的看我一眼,说:大行皇帝的棺椁停在几筵殿,你换上丧服,我带你去。
      大明宫中一片素白,宫女们已经换上麻布做的衣裳,有人取来衰衣替我穿戴,摘掉首饰珠钗,我觉得累极了,索性摊开手脚,像个木偶似的任由她们摆布。
      到了几筵殿外,何洋洋停住脚步,眼睛黑沉沉的盯着我,嘱咐道:如今满朝文武都在内府听候宣读遗诏,过阵子也要来几筵殿哭丧吊灵,你跟我进去磕四个头便走,不许胡闹,听懂没有?
      我已经没有什么感觉,我看着他发了会儿愣,说:明白。
      寺庙和道观的钟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金丝楠木的棺椁摆在正中,梓宫前放着五供、几筵和安神帛,立铭幡上写着“大行皇帝梓宫”。按照先帝的遗诏,新皇帝会在大行皇帝灵前即位,完成权力的交接,履行皇帝的职责。刘纨身穿粗布麻衣,红着眼眶,满脸泪痕的跪在棺椁一旁,身后的八十一名和尚念诵经文,祭祝官将卤簿祭文冠服和纸锞一一焚化。
      我打开从四季山庄取来的锦盒,里面果然没有什么先帝遗诏,而是几张金陵乌衣巷的房产地契、望京的铺面和近郊的田庄,还有支羊脂玉簪子,尾端雕刻成玉兰花的模样。
      我问何洋洋:能不能让我再看他一眼。
      何洋洋沉默了一会儿,说:晚了,封棺了。
      他还说刘祜临终前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为防政变,秘不发丧,玄武、青霄、银汉、兴安、望仙、左右银台各宫门都安排了二百余带甲武士把守,保护新帝,待命而动,一切才能顺理成章。
      瑾嫔听闻刘祜的死讯,痛不欲生,伤心过度,也跟着大行皇帝去了。
      我没有说话。
      是啊,他面面俱到,什么都安排好了。
      我麻木的跟着何洋洋跪在灵前磕头、祭酒、上香,走出几筵殿时,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刘祜的棺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竟连一滴泪都没有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终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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