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良辰》昨夜海棠

6、第 6 章

　　六
　　跟着前面那人一路进了医馆，进了暗门在石壁夹缝中行走，两边的火把摇摇晃晃，光线忽明忽暗。良辰垂着眼，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遮去了情绪。他还沉浸在方才这人叫出他名字和身份的震惊中。
　　“良大人”
　　良辰一抬眼又看见眼前的人在看着他笑。“到了”
　　但钦抬起手按下一旁的蛇头机关，里面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面前的石门缓缓打开。良辰抬脚要往里走，却被人按住肩膀。他不解地转头，两人目光对视，发现那人目光中竟有几分安抚之意。良辰冲着他微微点头，肩上的力道就慢慢松了，他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突然顿住了，脸色一片煞白，身体不住颤抖。这间石室的四壁，竟挂满了他的画像，举着风筝的孩童，鲜衣怒马的少年，案台提笔的文官，面前的书桌上还铺着一幅未画完的画，上面的人眉目温和，抚琴轻笑。
　　他跌跌撞撞地转身紧紧抓住身后人的手臂。“他在哪？！”见这个人只是目光怜惜的看着自己，良辰不禁加重了力道。但立刻他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稳住身形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抱歉，画这画的人，在哪里？”
　　但钦没有责怪的意思，而是按着他的手扶着他坐下来，看着这个面若白玉的人脸上不再是那副虚晃的推辞敷衍，眼神也不再有躲闪，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但面上却依然是关心的意思“你身上的伤要先包扎一下……”
　　“他究竟在哪？！”良辰看出了他的推脱之意，心中那口就要放下的气又再度提了起来。
　　但钦面色十分不忍，娓娓道来：“陈将军实乃一代良将，陛下让我们将他活擒，意图让他归顺我朝，没想到陈将军竟然逃脱了。但那时他已经是重伤，之后却又遇上那些毒人，我想陈将军大概是像你一样不忍心伤害那些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我们找到他时他已经几乎没有了气息。”
　　良辰感觉身上的伤痛一阵阵的泛上来，心里又急躁带着胸口的伤痛竟吐出一口血来，人昏昏沉沉的要向后倒去，他咬紧了牙强撑着坐直了身子，摆手示意眼前站起来要扶他的人自己无事，让他继续说下去。但钦坚决地转身去取架子上的药箱，在背对良辰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叹了一口气。
　　“但是之后陈将军居然清醒了过来，开始的几日倒还是正常的，我不放心便在他伤好后将他关在这石室里面。陈将军虽然不似外面那些毒人一般全然无神志，但也每隔几日就会发几次病。这些画，就是他在清醒的时候画下的，挂了整整一间屋子，就算是在发病的时候他也没有毁损过这些画，不过这样一来，陈将军也是将自己困在了这间屋子里，”但钦小心翼翼撕下良辰身上沾血的衣物，露出里面泛着光泽的肌肤，这人侧颜看下来十分清俊，和陈林描述的只有进无出。
　　“陈将军实在心善，我们对他看守也是十分松懈，今日他发病时竟趁机逃脱一路向外逃去，我怕他伤及四周百姓只得将他制服打昏”
　　良辰面上的表情极是隐忍，看似在忍着药物擦在身上的疼痛，实则遮掩着心里的震惊和痛惜，今天站在我面前的一门之隔的，居然是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是平静如水。
　　“你为何要困着他”那句为何不让他回去却堵在了口中，他怎么回去，怎么能回去。这一点陈林也是明白的吧，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要逃脱，直到今天。
　　“因为只有我能治好他”但钦轻轻涂着药，一路向下，端详着眼前人大大方方的姿态丝毫没有羞涩之意，便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炼制毒人的人来历我已经有了些眉目，也找到了治愈的方法。但是今天被我打昏后陈将军的症状却严重了许多，瞳孔渐灰，我不得已将他连夜送去百药冢医治，明后天我就要启程赶往百药冢了。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何陈将军日渐转好的病情会突然恶化”
　　良辰不语，轻轻抚着桌上这画下落款的日期，鼻间有些酸涩。陈林究竟是有多了解他，将他赶到这里的时间竟算得一分不差。他知道他就站在那帘子外面，却因此失了心智加重了毒性。
　　也罢，来日方长，人还活着就好。
　　另外一边秦之漾面目晦涩不明地坐在暗处，窗外照进来的月光落在他面前的案桌上，上面一只精雕细琢白玉瓷杯泛着极好看的光泽，像是有几分透明。秦之漾忍不住伸手拿起这个杯子，就像是他第一眼看到良辰时的感觉，瓷娃娃一般的小孩，明明一捏就碎，却偏偏要装出倔强坚强的样子。还有他身边那个整日拿着剑四处惹事的人，满眼戒备的看着自己，在良辰耳边絮絮叨叨地说“这么傲慢的人你干嘛和他一起玩，别待在这了，我带你去看城西开的杜鹃...”。他指腹轻轻摩挲这杯沿，唇角突然一凛，手上微微使力，啪的一声被子就碎落在地。消失了吗，居然能够完全从他手里逃脱吗，他看着地上被捏碎的杯子，站起身“徐溯，把人给我带过来”
　　悄无声息地，桌前出现一个跪着的身影，正是那日将良陌带去见秦之漾的那人。“殿下，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您早些歇息吧。”
　　“你在告诉我要怎么做？”语气是戏谑的，里面却泛着森森的冷意。
　　徐溯没有回答，人悄悄退了出去，脸上的不忍也和他的人一样消失在黑暗里。片刻后他扶着一个瘦弱的人影走了进来。良陌是被人从被子里拉出来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尚且带着困意的迷茫的睁着双眼，看到那个站在窗前的人时仿佛兜头一盆凉水，瞬间清醒了不少，强打精神满怀敌意的看着他。这些天这人倒是没怎么折磨自己，反而好言好语的劝他吃东西，甚至在他故意卸去了哥哥的易容之后也没有多大反应。
　　“过来”声音不同前几日的温和，而是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清冷。
　　秦之漾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脸上的表情让良陌指尖一颤，下意识地捂着左臂上一道还未愈合的伤口向门外掠去，秦之漾却是比他更快直接上前掐住了那道伤口同时把人抱在了自己怀里，看似很暧昧的姿势良陌却是痛的发不出声，这人居然一点点把手上的伤口再次撕了开来，还没来得及好好体会这种血淋淋的疼痛，他就感到腰腹间一麻，自己竟再也站不住地倒了下去。在倒下前他听到身前人缓缓说道“这时候你最不该做的，就是逃跑。”
　　良陌醒来的时候，他又躺在了之前的房间里，四周一个人都没有，身上的伤口还隐隐疼痛着但是应该已经被人简单处理过了。他想撑着身子坐起来，但是下半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手臂上的上也不容许他使力。闭着眼睛喘了几口气，他还是坚持想坐起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已经站了一个人。他几乎怕的有些战栗，那个叫秦之漾的人，根本不能称作为人，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想让他明白自己就是他手里的玩物，可以让他死，也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水”徐溯冰冷着脸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床上人手边。
　　良陌偏开了头，继续闭上了眼睛。
　　沉默。片刻后徐溯再次开口，带着讥讽“你为他守口如瓶，而他早就找到了尚在人间的陈林远走高飞了，又何尝管过你的死活”
　　床上人的眼睫动了动，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陈林还活着？”
　　没有人回答，四周又是空旷无比，他开始有些心神不宁，哥哥已经找到陈林了，他要来救自己了吗。
　　“你想知道他会来救你吗”另一个声音响起，良陌自然是知道这是谁，闭紧了唇，不再说话。
　　“你想知道你在他心里有多重要么，我来告诉你”秦之漾手里端着一碗青黑的药踱步走到床前。
　　“陈林还活着，而你的轻寒，已经死了，你的母亲，也死了。”他慢条斯理地伸手过去将良陌扶起靠坐着。
　　良陌蓦地睁开眼，眼中满满都是仇恨，死死瞪着秦之漾“是你，都是你！”
　　“对，是我。可是监斩你母亲的，是良辰，将那毒酒送到轻寒手里的，也是良辰。”秦之漾嘴角始终带着笑，像是在诉说一件多么开心的事情。“他明明知道你有多爱太子，他明明可以向我求情救下你母亲。”
　　他见良陌始终没有反应的木木看着前方，温柔的抚了抚他的前额，执意将药送到他口中“把药喝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坐在轮椅上的良陌被身后已经是九五之尊的人推着向前走，他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双目无神，脑海里一遍遍的回放着以前的事情。他第一次跟着哥哥去东宫看到轻寒时他们三人的欢闹谈笑，轻寒和那些人不一样，他会放声大笑，会因为他想吃梅子而立刻亲自去摘，他会为自己的折扇题字。他也记得他大着胆子和哥哥说自己喜欢轻寒时哥哥的表情。他从没见过哥哥生那么大的气，将自己关在祠堂里整整三天，母亲也在祠堂外面跪了三天。
　　庭院深深，秦之漾伸手推开了眼前的落满灰尘的门，推着良陌走进去。
　　“这是太子生前被我囚禁着时住的地方，所有的摆设都和之前一样没有动过，他的东西你应该认得出？”
　　他看着良陌脸上痛苦的表情，继续指着这院子中间的石桌对良陌说道“他坐在这里，你哥哥站在他对面，将那杯酒送到他面前，劝他喝下去的时候，你的轻寒该是何等痛心。”
　　“你恨我，觉得我将这些龌龊不堪的罪行推给良家，可是你说我有哪里冤枉了他吗，他本来和我就是一路人，就应该和我待在一起。”他将良陌转过来对着自己，发现这人已经是泪水满面，闭着双眼不说话，嘴唇闭的死死的却渗出血丝。抬手拂去他脸上的泪，却是徒然，这人身体在抖，泪水越来越多。
　　“当年守在这里的人，良正林，琼治，这些人你应该都认识罢，都是他的属下，你若是要证据我还可以给你看他当初亲手写下的约太子崇湖一聚的帖子，他若是想放人走，轻而易举。为了争夺那些权势，他早就放弃了你们之间的兄弟之情。”
　　良陌缓缓睁开眼睛，从轮椅上挣了下去，跪爬到石桌前，拿起那桌上的酒杯，又因为手抖得厉害险些拿不住，把酒杯揣到怀里，放声痛哭。
　　秦之漾不再俯身，站直了抬头看着院落中的榕树，发出一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