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良辰》昨夜海棠

27、旧友

　　良辰摇了摇头：“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秦寒不答，重新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你不是在信里问我有没有恨过你？”说完他抬头看了良辰一眼，见他皱起了眉，身形微有些前倾，安抚地笑了笑：“有，当你把那杯酒递给我的时候，我看着你的眼神相信你忘不掉”
　　良辰禁不住苦笑，那个眼神，冰冷刺骨，充盈着绝望却又夹杂着一丝丝的恳求，昔日好友在自己面前露出这幅神情，哪怕是知道自己其实是救了他，却还是经常在深夜惊醒，汗透衣衫。
　　“我不怕死，从我坐上这个位置起之漾就不是唯一一个想让我死的人，我时刻都在防备着，也准备着。”他停了一会，示意良辰也坐下来，给他也倒了一杯酒“可是我那一刻想到的是，陌儿该怎么办，若是他知道了是你杀了我，他该怎么办”
　　良辰苦笑一声：“他知道了”
　　对面的人抬眼看着他，良辰继续道：“他会弑兄”
　　两人都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良辰喝光了杯中酒，伸出手指拾起桌边的一片竹叶，指尖触及皆是冰凉：“陌儿现在在百药冢，和陈林一起，很安全”
　　秦寒幽幽看着良辰，目光中带着几分深意：“这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之漾有二心的？那个时候我觉得最不可能背叛他的人，就是你了”
　　“为何？”
　　“你为了他，勾结陷害丞相，和从小一起长大的陈林将军反目，甚至背叛整个良家。”
　　良辰抿了一口酒：“你们看到的，都不过是简单的结果而已。丞相罪有应得，陈林和我只是形同陌路，至于良家，我是无能为力”最后一句话依旧伴着长长的苦笑“背叛他大概就是从无能为力开始，我做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自己把控命数，最后却发现这不过是一个个轮回，我救不了良家，救不了陈林，也救不了你”
　　秦寒有几分动容，定定看着他道：“你做到了”
　　“我种了一个因，却承不得这个果，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良辰将手里的竹叶碾碎，“成王败寇”
　　前厅越来越热闹，空阔的主院落里高朋满座，最前方搭起的红色高台主坐是被人簇拥着的淮秀，依旧是神情呆滞，目光飘忽不定，显得有些局促，坐在他左右两边的分别是他的两个儿子淮英、淮决。众人脸上都带着一派喜庆的笑容，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对着喧闹的大众示意大家静一静，寿宴的第一环节是接宾客，以表感谢。各方来祝寿的人踏过厅中央走上前来向淮老将军祝寿，这些人身后一般都抬着自己准备的丰厚礼品，鉴于这次淮老爷子大难不死，大多数人送的都是一些补品之类。
　　一列列的队伍甚为隆重地向前走着，这些人走到淮秀面前，他的神情都是茫然的，有些木讷，甚至会避开这些人朝后缩去。众人看到这幅场景，都是扼腕叹息，不时有人小声骂出狗官良辰，罪有应得之类的话语。
　　不多时，队列的前进速度慢了下来，管家重新走到台子上看着面前已经空旷的小道，正要开口让大家入座，门口却传来一声低沉而稳重的声音：“等等”
　　没有人知道这人是如何出现在厅堂门口的，一席黑色锦袍，上面肆意绣着腾龙图案，金冠正气，面色威严。大多数人都是满脸疑惑，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知所措，也有一些人面露惊惧，瑟缩不敢向前。
　　这个人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缓缓朝着高台走去，不动声色，但是台上的淮老爷子却突然开始躁动不安，惊惧地摇动着座椅，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死死盯着黑衣人在的地方。但是奇怪的是，没有一个将士上前阻拦，他们只是静静地手持长矛站立一旁。
　　淮秀的反应越来越激烈，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弓着身子好似站不稳，待到黑衣人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已经牢牢跪在了地上，这时一旁的淮决淮英两兄弟才一同跪了下来，同时扶住了自己的老父。
　　一个苍老却无比清晰洪亮的声音响彻在此刻的淮府：“太子殿下！”
　　顿时台下一片哗然，这两兄弟复又站起来，看着台下众人道：“诸位将士！”
　　“家父早已清醒多时，但在皇上亲临之时却依然只能装疯卖傻只为活命，只因为当年下令将我淮军如数歼灭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淮家一直以来无比拥戴的皇帝！”淮英的这一字一句缓慢而有力，他说完之后原本喧嚷的地方渐渐归于寂静，众人的眼神互相交汇，有难以置信，也有怀疑。
　　一个坐在上座带着斑驳银丝但是看起来依旧苍劲有力的将士跨出一步，看着台上的众人道：“淮小将军，这话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那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再度缓缓响起，充满着威严：“当年这批人从山腰侧冲出来的时候，我确实以为是良辰的部下，但是最终要置我于死地的那个人，却是徐溯。他下手心狠手辣决不肯留活口，我能侥幸活到现在，却是因为琼治带人突袭，他才没来得及对我下死手，只是将我踢下悬崖。后来也是良辰派人在崖底先皇帝一步找到老夫，才得于苟活于此。不仅仅是老夫，秦之漾此人为夺得皇位，可谓是不择手段，连自己的同胞兄弟，当年的太子秦寒，也能狠心害死”他说完之后抬头看着黑衣锦袍的男人，身形都有些颤抖。
　　“不错，他将我软禁于行宫之中，赐毒酒一杯，在良大人的帮助下方才假死逃过一劫”秦寒有些泛白的唇紧抿着，往前走了一步将淮秀扶起。紧接着他又看着台下的几位年长的将领正色道：“樊总兵、许统领，还有在座的几位将士和我都是有过几分交集的，我的为人还有近些年秦之漾的所作所为想必大家都已经清楚了，若是他当真是一个为天下为百姓的明君，我情愿继续隐居深山，但是他依旧不知悔改肆意谋害无数忠臣良将，家不家国不国，他究竟何以为君，就连陈林将军这样战功累累的将臣，也难逃他的毒手”
　　台下顿时又是议论纷纷，淮家和当地百姓的关系一直很好，这次大寿很多百姓都是远远站在外围看热闹，这一番场景顿时在市井之间炸开了，一传十十传百，一时之间城中心围的水泄不通。
　　各方宾客此时也都反应过来了，淮军在淮老将军“死”后因为依旧镇守着西南疆域，实力丝毫没有减弱，尤其是淮老之前和周围几座城池都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些人难免已经牢牢拧成了一股绳。已经有人握紧了腰间的佩剑严重满是怒火，也有人唯唯诺诺不知所措。
　　“陈将军当真还活着？”
　　“就算这些都属实，良辰当年辅佐皇上登上帝位也是坏事做尽”
　　“良大人不过是选错了主子，如果不是他太子和淮将军也就不可能还活着，将功补过”
　　淮秀有些费力地咳嗽了几声：“诸位，你们的怀疑我是知道的，良大人并不如你们所想的那么不堪，辅佐秦之漾之时他确实出了不少良策，那一年我们西南军粮吃紧，正是良大人给他献的计，在秦之漾下令让他除去太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彻底醒悟一直在尽力弥补自己的过错，如果不是他，这天下早就被现在这个暴君牢牢抓在手里了。难道说，你们想让你们的子孙后代，为这样一个不顾全大局残害忠良的皇上效忠吗！”

　　一时间，风起云涌。西南大半领土已然变了颜色，源源不断的禁军被派到各个中部城池正军心。流言似虎，纵使杀掉再多的人也依然挡不住悠悠众口，淮府中那几番言辞早已被人添油加醋地加入了谈资中，百姓口口相传。不久之前还歌舞升平的京城此时已是一片冷清，既无丝竹之声也无谈笑之声，路上行人皆是行迹匆匆，大列大列的禁军在街上巡逻。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百药冢，已经隐隐长成青年模样的人紧紧捏着手中苍白的纸张，上面只有潦草的几行字迹。一直低着头的良陌突然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好笑似得望着他的人：“他的信呢”
　　陈林挑了挑眉：“谁的？”
　　良陌有些气恼地把信放在桌上：“轻寒”
　　“你就不觉得你欠良辰一个道歉吗”陈林抱着手
　　沉默了一会，良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复又松开：“我会当面和哥哥说，但是这件事情他欺骗我这么多年...”
　　“你觉得如果他一开始就告诉你轻寒还活着，你会忍住不去找他吗”陈林语气稍稍变冷了一些。
　　这时门口响起了一声轻轻的扣门声：“林将军，该出发了”
　　良陌有些疑惑地问道：“你要走？”
　　“有些麻烦要解决一下”陈林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扯出一丝不经意的微笑，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良陌：“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守着这些秘密，尽他所能地保护着你，这些我希望你清楚，也知道自己在遇到一些事情的时候要做些什么”
　　说完陈林就离开了，但是良陌不知道他这一走，自己承担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