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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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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其实监牢里的生活,也没有那么难熬,心里一边细细算着琼治该做到哪一步了,消息传到京城又要多久,良辰曲着腿靠坐在冷硬的的木板上,手里扯着一根茅草掐成一段段,嘴里哼着曲,干燥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带着沙哑。
这里四下一片黑暗,只有栏外的几盏烛火摇曳着发出昏暗的光,不见天日,也不知今夕何夕。倒也是有它的好处,他闭上眼想着陈林这会应该已经在清影峰上了,那间他们昔日住下的屋子里肯定已经积满了灰尘,他定又会抓了山腰上道观里的道人上去擦洗,想着想着不禁眉眼间带了笑意。想的倦了就睡下,他在这里睡的时候呼吸极为平稳,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孩童,既然已是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能够更糟了。
他醒来的时候,牢房前隐隐站着一个人,也不知在这站了多久,白色长袍,上面的纹理闪着银色的光,一半明一半暗,看不真切。良辰缓缓坐起来,笑道“这次你才应该准备些酒菜”
秦之漾看着他消瘦的脸颊,嘴唇一颤,还是道“来人,去取些酒菜”
有人走过来乒乒乓乓打开了牢门,搬了桌子进来,良辰看着上面丰富的菜肴“你看,你当了皇帝也还是有些好处的”
秦之漾走到他跟前,对着他坐下,目光偶尔扫过他的脸,又很快转开,幸而良辰一直不曾抬头看他。他杀过这么多人,无论是那些阻碍他登上皇位的人,还是那些忠于他的下臣,爱着他的嫔妃,却只遇到过这么一个让他不能下手,甚至愧疚到不敢入梦的人。不是愧疚于他,只是愧疚于自己对他的感情,他这一生随心所欲了那么多回,却独独不能随心拥他入怀。因他知道这人身上藏着把刀子,随时可以插进他的心口,置他于死地。
“这杏仁豆腐桂花可以再多一些,杏仁要在温水里多泡一会,城外飞鹤楼要比宫里的御厨做的好”良辰持着筷子夹菜,也不管对面坐着的人是怎样的表情。尝遍了之后他放下筷子,给自己斟满酒,这时才抬头看着秦之漾,笑了一声“告别?”
秦之漾按住他要放下酒壶的手,转到自己这边倒满了眼前的酒杯,良辰淡然把手收了回去。“我们已经有过肌肤之亲,”感觉良辰脸色暗了下去,他悠悠接下去道“朕想着在你死之前,也过一段平常夫妻的生活。”
良辰眸色转冷“皇上甘为人妻吗”,看秦之漾不动如山的神色接下去道“那这里就不会有妻”
秦之漾不管不顾说着“再有几日就是朕的生辰,你以前给朕送的都是一些字画,这一次总要送一些不一样的。到时祁国也会派使臣来朝贡,朕想和你一起站在祭台上,一起看百官来朝。”
良辰仿若没听到一般一杯一杯酒给自己灌下去,显然忘记了从陈林出事以来,他有多久没有碰过酒水,被呛的咳了几声,双目泛红,把手里的酒杯丢到地上。秦之漾把自己的酒杯放到他面前,轻轻道“良辰,你还是活在朕心里比较好,躺在这里,”他伸手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天下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你有信过我吗,从一开始”
回以他的是沉默。
“对,我想着也是没有,一开始你就把我当成是一颗棋子,迟早要被捏碎的棋子”他看着眼前的酒杯,里面的良液轻轻晃动着,像是一杯月光。他端起来,将里面的酒缓缓倒在地上“你肯定记不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是怎样的,你站在亭子上,看也不看我们一眼,仿佛自己已经是一个君王一般,我觉得你可笑,真可笑”
秦之漾死死看着他眼睛里翻出的亮光,去抓他的手“可笑?只有可笑?”
良辰感觉头有点疼,一只手撑着额头,半睁着眼看着他,仿佛对他这个问题感到疑惑“不是只有可笑,不然我为什么总去找你”
“那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良辰,不要骗我,很多人都那样看过我”
忽明忽暗的烛光下,良辰瓷玉般的肤色上染着些醉酒的红晕,眼里的泪光分不清是呛出来的还是情到深处,忽而抬眼看秦之漾,微微一笑,竟有些倾国之色。“你居然还记得,一个男人,对你有那样的感情你还让他接近你?”
秦之漾有些恍神,想伸手去触碰他却被躲开了,手僵在半空中“你很优秀,你一直都那么出色,我以为……”
“我早就醒了,你也该醒了,我不会是你的,无论我死在哪里。你抢来了天下,就以为世人的感情也抢来了么。”良辰站了起来,沉默看着牢房外等着他离开,他不想再看到眼前这人,一刻也不想。
秦之漾恢复了神色,抽出腰间的短剑,上面泛着冷冷的银光。
城中寂寂月色,疏影清辉,白日喧闹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偶有走过几队看巡的护卫,脚步声也很快远远近近地消失了。一人一马突兀出现在街角,马上的人穿着黑色官衣,走过的巡卫见了他都停了下来行礼,见他点头示意才继续向前走。徐溯扭转马头,进了一个巷子,马蹄踏在青色的石板上发出的响声格外清亮。他翻身下马,伸手敲了敲眼前这扇斑驳的门,负手等待着。
门吱呀一声颤颤巍巍开了一条缝,顿了一会后打开了,门后是一个满脸皱纹的白须长者。老人看见他嘴唇抖了抖,叹了一声。
徐溯微微一笑,走了进去“陈叔,他的伤可好些了?”
“你送来的药很好,只是他待在这京城终究不安全,你,”老人抬头看着徐溯,犹豫了一会“你能把他送出去吗”
徐溯像是早就料到老人会这么说,摇了摇头道。“他不能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向里面侧间的屋子走了进去,徐溯皱眉看着里面昏暗的油灯,踏步走去点起了几根蜡烛,这才走到床边坐下看着躺在这上面的人轻声问道“能走了吗”
良陌不睁眼也不答话。
“我想过了你的要求,最近倒是有这么一个机会你可以进宫去见他”
良陌忽然睁开眼,撑着坐起来定定看着他。开了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声呵斥打断了“见他做什么,那个孽障,害了我们这么多人还不够么!”老者显然是气极了,面目有些泛红,抖着手指着良陌像是极失望的样子“你这次帮了他落了这个下场还不够么,他有今日全是他活该!我那孽子死于他手也是活该,我早就劝过他……”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咳嗽。
徐溯走上前扶着他坐下,面色不动心里却是有几分惊讶,他不知道陈林的生父对良辰竟是恨之入骨。
良陌闭了闭眼,柔柔说道“我总想亲口问一问他,有些事情我不相信他做过”
“你不信,我信,我看着他宣斩夫人的,他脸上可没有分毫犹豫,他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
“母亲待他,一直不好,”他说着,想起那个跪在雨中浑身是鞭伤的哥哥,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那时候他尚年幼,拿着自己的桂花糕递给哥哥,却被他转开脸拒绝了,但是那一瞬间他清清楚楚看到了哥哥眼里的泪光。“他是为了保全我不得不舍弃母亲的,陈叔,我知道你还是最恨哥哥害死陈林,可是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哥哥还要冒着这样的危险去找他的尸骨回来见您。”
“他……”陈叔很显然也是想起了那个曾经言笑晏晏的少年,明明眼里含着都是温暖的光,为何后来连神色都让人分不清真假。“他终究还是心存愧疚罢”老人喘息了几声,伸着手端起手边的茶杯,抬起喝了几口,掩去了眼角的湿意。他早在陈林下决心要陪着良辰入朝堂时就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独自一人居住在这幽幽深巷中,养花逗鸟,他的老友们都以为他对这个儿子的死不甚在意,其实个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懂了。
“陈叔,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我想问问哥哥,如果可以,我一定要进宫”良陌看了徐溯一眼。
徐溯站了起来,对着他点了点头。“到时候我会派人来接你”
陈叔见终是阻拦不住,也不在开口,只是随着徐溯走了出去,离良陌在的屋子远了几步,才轻声开口问道“那孩子,还有几日活头”
徐溯持着灯转身,照亮了两人的神色,淡淡道“我只知道,皇上在寿宴之前不会杀他。”
老人应了一声,接过他手里的灯,送了他出去。关上门之后老人微微挺直了佝偻的身子,目光幽幽看着正中间这件屋子,眼里水光漾动,终究是一滴泪溢了出来沾湿在花白的胡须上。
而走出了深巷的徐溯握紧了手里的缰绳,冷哼一声”皇上,就让臣来帮您一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