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番外 鸩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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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这一辈子，都能这样过下去，多好？
我叫鸩儿。
鸩，传说中的一种毒鸟。把它的羽毛放在酒里，可以毒杀人。
给我取这个名字的人，是我娘。
我出生的那天，我的哥哥，就在那一天被送入刑场，起因仅仅只是因为他捕猎的时候射杀了大人家养的金雀。
我就是那只金雀的托生，一只带着诅咒出生的毒鸟，我的存在，只能给家人带来厄运。那是路旁经过的一个老相士说的。
于是，我被送走了，在我六岁左右的时候，一个伢子婆娘带走了我。
几经辗转，却走进了汉宫。
高高的红墙，从此便是我这一生的牢笼，也是，一生的依托。
宫里的人都有个好听的名字，喜儿，春儿，碧珠，庆云……
唯独我，却带着这个沾染着毒气恶气的小名儿，在掖庭宫里苟延残喘。
但凡名儿叫得欢喜舒心的，多多少少得到主子们挑人，提拔或是发放出宫的几率都要大些。而我，此生怕是担着这名，除却大赦，怕是一辈子也甭想出宫。
而我，不想出宫。
出宫，于我，不过是从一个小的牢笼里，跑进一个更大的牢笼里去罢了。
一个不祥的名字，一个不祥的人，在哪里，不都一样？
“你叫鸩儿？”
我低头跪伏在地上，惶恐地应道：“回娘娘的话，正是奴婢。”
“抬起头来。”威严庄重的声音低低的，却压得我无法喘息。
缓缓地抬头，只轻轻地往上一扫，但见为首一人身穿绸质黑边红底的大红锦袍，那是皇后才有的红袍，乌亮的朝天云鬓上插着金凤流苏坠子，眼帘微垂，似笑非笑的唇角微微勾起，左手轻轻地握住身旁那人的手，碧绿凝翠的扳指莹然生光。
身旁的女子，紫衣布袍，满头的乌发披散，目光呆滞地看着地面。左手无意识地在席子上划拨，屈指卷弄着披散逶迤在地的乱发。
“妹妹可还满意？”还是适才那声音，却带着春天的暖意，温润而娇宠。
莫非她就是宫里最近盛传的皇后的远房表妹？
她只自顾自的玩弄，像是听不懂皇后的言语，嘻嘻地傻笑着。
皇后怜惜似的轻轻拍了怕她的手心，回首道，“灵犀，就这孩子吧。带下去，好好调教调教。”
一旁的女官带着我，应声退下。
那一年的夏末，我成了她身边的第一个奴婢。那一年的夏末，从此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汉宫深苑的角落，一处隐蔽的花木丛中。三两个小宫女和一个小内侍在窃窃私语。
正准备离开，却隐隐听着像是在说……
我停住脚步，隔着花丛，悄悄地探首看去。
“……听说，她”，说话的小婢女微微抬眼，鬼鬼祟祟地朝周围看了圈，才轻轻地伸手指了指锦辰宫的方向，“宫倾的那天在建章宫被朱虚侯那些人那个过了。”
“嘘，小声点。”一旁的小内侍轻声道。
“怕什么，整个长安城都在传呢！不就皇后娘娘的表妹么？有什么了不起！长得倒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整天低眉顺眼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比先前疯癫时更惹人厌。”粉色宫装女子轻蔑地啐道。是王美人身边的小婢子香秀，长得还有两三分颜色。
“就是，你们知道这消息是谁传出去的么？”身子微矮的那个胖胖的宫女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
“谁？”起先说话的那个小宫女凑了过去。
“听人说，就是从未央宫里传出来的。”
“不可能！”小内侍摇头道。
那胖胖的宫女一急，忙道，“谁说不可能的，我一妹子就在未央宫当差，还是她告诉我的！”
“她可是皇后娘娘表妹啊！”小内侍惊叹道。
“表妹算什么”，香秀转首，白了眼他，“皇上和杜皇后还青梅竹马，生了小世子呢，还不是纵着皇后娘娘溺死了世子。这宫里谁不得看娘娘的脸色行事，就皇上去哪个宫还不都得跟娘娘说一声？娘娘不出声，谁敢随便往外传话。”
“但娘娘……”小宫女微微侧头，“娘娘对锦墨姑娘，嗯……，可好着呢！“
香秀笑道，“说你们是刚来的还真是，这宫里谁不得带着面具做人，你怎知她是真是假！姐姐我人好，别说我不多提醒你们几个几句，这宫里，对谁都不能掉以轻心。笑里藏刀的人，多着呢！”
悄声隐去，默默地步行回去。心里一阵隐隐的不安。
那双清明澄澈的眸子，那张惊慌失措的脸颊，孩子似的，紧紧拽着我衣袖睡觉，满脸泪水夜夜惊醒不得安眠，即便是醒着，即便是不疯了……
大殿里她怀抱着小皇子刘武，轻声地唱着歌谣，哄他安睡。收起满脑子烦乱的思绪，淡笑着迎了上去。
诺大的宫室，轻纱缭绕，浅紫色的纱幔，浅紫色的芬芳，水盆里还放着紫色的藤萝花瓣，飘荡在水中浮浮沉沉，催人欲睡的熏香淡淡的，飘逸四散。
我轻声走近。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怀中的小人，替他掖好被子，小人儿已然发出平缓的呼吸声，轻轻地拽着她的衣袖，安然甜睡。
她浅浅地笑着，轻轻地低头，吻在小皇子刘武的脸上，眉眼弯弯，尽是掩不去的怜爱与疼惜。“武儿，武儿……”她轻轻地逗弄着他小巧精致可爱的面颊，微微浅笑，“你若是姨娘的儿，该多好啊……”
“姐姐对殿下真好！”我由衷地感叹道：“做姐姐的孩子定然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她只轻轻一笑，嗔道：“小丫头！你去厨房催催，弄两样点心过来，武儿醒了，若是没见你的桂花糕，闹将起来，看你怎么收拾。”
我笑笑，瞧了眼尚在眨巴着小嘴安睡的武儿，“这个小谗猫！”转身退出了宫室。好奇地回望了眼站在宫室外门口侯着的宫女。只见她恭恭敬敬地站着，低眉垂首。
她叫鸣儿，这是我后来她进了锦辰宫后，夫人给她取的。她是北宫里的人，在惠后身边伺候过一段时日，宫倾的那段时日里，是她和惠后救了夫人一命。
我不曾埋怨过她，后宫的生活，谁都不容易，同是泥潭里打滚出身的女子，明明是亲生姐妹，一个是皇后，一个却是皇后的远房表妹。一个冠宠六宫，恩宠倍至，一个却不得不来历不明，疯疯癫癫，即便是神智清明了，醒来，却不得不面对着宫里数不尽的明嘲暗讽，流言飞语。
尚记得那一日傍晚，她徒步回宫，惨白的脸色，凄然地轻笑，满手尽是被指甲扎破的伤口。上林苑选婿之事，让她知晓了一切么？未央宫的消息走漏，满长安的流言飞语，娘娘迫不及待地将她打包出门……
她红肿的双目，直直地望向我，不敢直视，那迫人的目光。
“鸩儿，你可愿帮我？”
……
掺了药的酒水，大殿之内烛影晃动……
宫门狂然打开，凌乱愤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跪伏在地上的我悄然抬头，静静地，寝宫中安静得仿佛连针线落地的声音也能听见，层层暗沉灰色的布幅轻轻晃动，凝滞的空气中，有不堪，羞辱，还有凄然……
良久，良久，才听见她一声轻唤，举步入内，却见床塌之上血迹班驳，她满脸的凄楚憔悴，满脸泪痕，青青紫紫的淤伤遍布光裸的颈项，那看不见的地方……
“鸩儿，扶我去未央宫罢。”她抬首，朝我轻轻一笑，那丝苦涩若有若无地进驻了我的心底。她终究也不过是想留在着宫中，终究也不过是……
“锦墨做错了事，自然要去求姐姐原谅。”
宫，汉宫，永远是争斗不休的地方，权势和地位，一旦失却，便是地下的泥巴，任人欺辱。
她，是我的主人，由走入锦辰宫殿的第一天起，那个即便是疯癫时，却依然拥有一双清明澄澈的眸子的人，从未有人如她一般待我，即便是猜疑，即便是试探，她，是我此生认定了的主人，不懂得什么良禽泽木而栖，不懂得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只知道，我们是同一种人，同是在汉宫里苟延残喘的人，同是在那200多个夜晚里相拥而眠，互相取暖的人，同是历经艰苦，相依为命的人。
她笑着告诉我当年在吕后身边伺候的那些年来的故事，笑着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唯有权势可以保护所有。笑着告诉我她发誓要拥有权势，不惜一切，至死方休。笑着告诉我，她不希望我也参与到这些事情中去。笑着告诉我，她好希望能有一个肩膀让她依靠……
从来都是她，都是她，在保护着我。从来，从来没有人如她一般，即便是荣宠，即便是富贵，即便是与皇上貌合神离的亲近，即便是心狠手辣地铲除异己，谋夺权势的她，娇宠揖儿的她，却始终，站在我的身前。
你说，鸩儿，你只要照顾好揖儿就好。
你说，鸩儿和鹊儿就想是过去的自己，在姐姐的羽翼保护下的妹妹。
你说，鸩儿，做我的妹妹可好？
你说，藤萝很美，却要依傍着大树才能成活，开出花朵……
而我，我终究，终究还是辜负了你的期望，连你唯一托我照顾揖儿，唯一求我的一件事，也没能做到。
灰色的盔甲，映着火光，红耀耀地闪烁。
“揖儿，莫哭，莫哭，莫要哭给这些人看……”我淡笑着，轻轻地擦去揖儿满脸的泪水，声音却不可抑制地微微哽咽。
“鸩妈妈也不哭……”揖儿拉住我的衣摆，伸手为我拭泪。
“奴婢不哭。”我笑着，搂住他小小的身子。轻声道：“殿下，“殿下都要好好保重自己……”凄然惨笑，“那么，奴婢九泉之下也可以去见夫人了。”
轻轻地松手。大片大片殷红的血迹像盛开的芍药，染红了素白的衣裳。
我知晓，那是血，那是从我身上流出的血，你可怪我，怪我竟先你而去，怪我没能将揖儿送出宫去?浅浅地笑着，缓缓地倒地。暗沉的天空漆黑一片，层层的乌云掩盖了夜空，来生，你可愿让我做你的姐妹，姐姐也罢，妹妹也好……
“嬷嬷，嬷嬷……”
缓缓地闭上眼睛，黄泉路上，我在黄泉路上等你，可好？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番外 鸩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