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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忆及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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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兵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下脸,右膝盖接着狠狠地磕在地砖上,朝着牧尘行了一个极其庄重的跪礼。转眼间,他便回到战场上,顶替了刚刚牺牲的兵将。他冲出去的那一刻,就像要拥护太阳一样义无反顾却异常笃定。
场中只剩下了熙川和牧尘俩人,牧尘皱眉盯着熙川,像是从没见过她的样子打量她,眼睛中划过一丝微茫。而熙川已经近乎癫狂的状态了,她就差直接扑上来揪住他的衣领问熙琅在哪了,终于,牧尘伸手揽过她瘦削的肩膀,强硬地压制住她剧烈挣扎的举动,低头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别冲动,太子的事有点不大对劲,你先跟我上来,什么话也别说。他英俊的脸上冷肃异常,浑身散发出冷厉杀伐的气息,可眼睛里的光依然温暖而熟悉。熙川盯着他的眼睛,终于选择缄默下去,垂着头,一言不发。
接着,他解下了身上系着的暗黑色披风,顿了下,看了熙川一眼,就直接将她从头到下全盖住,然后拽住她藏在袖子里颤抖的双手,大步流星地扯着她往城墙上走。他的模样看上去粗鲁极了,可是动作却异常轻柔,甚至爬阶梯时始终着力在手臂上,不动声色地让熙川可以扶着他上来。
等上了城墙,视线一下子变得开阔了许多,可是城外的场面却依然触目惊心,漫天的大雪下就像在天地帷幕上演一场无声的杀戮剧,而新的雪花很快掩盖了地上的鲜血和尸体,那些挥舞着枪械的士兵们如同布偶戏里的傀儡,刀剑直直地插进温热的身体里,带出了宛如直线般飞洒的血液,徒留下尸体脸上狰狞震惊的表情。
目睹这一场景后,熙川只感到胃里面一阵翻腾,从昨夜开始就未曾进食,如今好像只有将胆汁胃酸全都吐出来才能缓解,她死死地攥着牧尘的手,犹如溺水之人手中紧紧攥紧的那根稻草。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很多人,有哥哥,有南栎,还有,褚桓卿。
她平生胆大包天,逐鸡斗猴,给她哥哥和母后添了不少乱,也不曾恐惧过什么,幼时儿伴南栎就戏谑她是个“川霸王”,虽则后来,宫墙之隔,男女有别,渐渐行为规矩起来,可她依旧这样零乱地生长过来了,也不见长进多少。她原以为自己就是个粗性子,也许某一天便会被父皇指婚给个陌生人打发出宫了,那个人可能会有诸多妾侍,或者上有高堂下有叔侄,妯娣间争风吃醋事情不少,可她的正妻之位不会受影响,她尽管睁只眼闭只眼,守好本份,然后相夫教子,了却余生,谁又不是呢?
可俗世啊,谁又说的清,数年前最蔚为壮观的琼林宴她因染了风寒未能赶得上,三年后的接风洗尘宴让她从此陷进了名唤褚桓卿的情缘——少年胶黑如漆的瞳仁里,仿佛所有人都是为了衬托他而存在,天边散落的片片烟花就像专门写予他的诗赋。他宛若星辰的眼瞳映着宫灯盏盏,流水粼粼,忽前忽后的舞女们红衫点点,笙乐渺茫地快要融化开来。
少年身着一席黑衣,盘腿坐于褚将军身侧,上方灯盏的阴影打在他的身前,面容始终昏暗不清;临到敬酒时,他从席上起身,举起酒盏站到前方,遥遥向皇帝跪拜。少年身姿挺拔,修长有力的背部躬身向前,犹如一头优雅的猎豹。待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极其漂亮的脸时,四周响起低低的惊呼和吸气声,熙川同样专注地盯着他瞧,可发觉他的脸上一丝波动也没有,眼瞳里面一点暖意也没有,不禁有些莫名的委屈。而她左手方的太子持着酒杯的手顿了下,神情有些莫测。接着听闻少年缓缓开口,恭祝吾皇福寿无疆,万岁万万岁,声音如泉石敲击般清冽,父皇便显出慈爱公允的笑,大肆夸赞了他率军奇袭的几场战斗,其中一次竟生擒扰关外多年的黎族左忽汗,接着直接御赐他为□□骁营卫,掌管京城左禁卫军队,特许可不再随父出征,留于京城。
熙川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好像自从听到父皇允诺褚桓卿可留于京城的话后,她就感到心底欢喜得有些难以自抑。这是不是,意味着可以经常见到他了,她第一次觉得,这样的人会不会不一样呢?他生活在广袤的草原和关外,关外啊,南栎曾经跟她一脸向往地描述过,在那里,野性的风也许打着卷儿吹起你随意散落的头发,天空肯定是远远甚于宫墙内的蔚蓝,还有恣意快活生活的游牧人儿。至今,她仍记得说这话时他脸上愉悦与落寞交织的表情,竟然一反他平日嬉皮笑脸的常态。也许,自由是每个人的梦,或近或远,波光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