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转蛾眉（唐穿）》沈临谙

6、千生只一见

　　暮色下，只见他一袭暗红袍子被风吹的鼓了起来，临风猎猎，让人想到衣带当风四个字。

　　“你都知道了……”甄梦已无心去顾及他的感受，“没错，我就是永泰县主，李仙蕙。”

　　她没有去看他的表情，有些木然地看着远方，只见一只水鹭掠过河面，发出长长的嘶鸣，响彻天际。

　　“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他顿了顿，还是把这句话问了出口，本来还想问为何前几日都未见她再来，但是他觉得不妥，终是没有问下去。

　　“我能有什么烦心事？”甄梦似乎被点燃了心里的某一点无名火，咄咄逼人起来：“以裴三郎看来，衣食无忧的我会有什么苦恼？”

　　他还是一付温和的样子，断然说道：“我想是因为你大兄李郎的关系。”

　　甄梦被说穿了心思，一时默然无语，晚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听的她心烦意乱。

　　“永泰县主不必担心，此番汝阿兄北上，不是劫数，而是契机。”

　　甄梦听到这话，只去看他的眼睛，想辨出他话中的真假，他的眸子很干净，如同一泓潭水清澈见底，倒映出的是她的脸。

　　裴三郎看甄梦这样瞧他，也不恼，笑了笑继续说道：“你靠近些，我才好细说接下来的话。”

　　甄梦满腹疑惑，而后突然会意，朝他又走近了几步。

　　他这时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说话，甄梦才发现他比自己高了许多，她的头恰好到他心脏的位置，这一刻气氛有些微妙。

　　“皇帝陛下一共四子，如今只剩庐陵王和皇嗣李旦两人，庐陵王虽在房州，但陛下还是存了怜爱之心，否则数年叛乱，庐陵王怎能相安无事？现下正逢越王作乱犯上，皇帝陛下当然知其不成气候，不足为惧，但是她不希望总有人以庐陵王的名义滋事，扰乱民心。李郎此番自动请缨，一则让皇帝陛下安心，二则让外人看来太后与庐陵王并无间隙。所以，汝阿兄只要行事妥当，身在帝都也不会惹上祸端。”他的话语全数落入甄梦的耳中，她顿时觉得耳朵发烫起来。

　　甄梦恍然大悟，顿时郁结已解，连声激动说道：“多谢三郎指点，是秾辉愚昧！”

　　“秾辉，原来你的小字是秾辉，‘琼蕤泛彩，拂秾李之花；翠羽凝辉，缀香苕之叶。’”他的重点却只放在这个上面，让甄梦不觉得面红耳赤。

　　“忘了告知，我字为‘连城’。”他又补充说道，让甄梦有些愣住了，又想发笑。

　　这人真是有趣，有时看他似乎颇懂风月，有时看他又似乎不解风情。但是不管怎么样，此番解释，让甄梦越发佩服眼前之人的眼界见识了。

　　“对了，裴三郎是要教授我哥哥一些文章之事吧。”甄梦想起他来李家的目的，然后问道。

　　“其实也算不上教授，不过是将自己所学与人分享。”他十分谦虚的回答。

　　“那么，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甄梦看他这般好脾气，忍不住想要继续问。

　　“你且问。”

　　“裴三郎来房州，是为了何事？”甄梦早就觉得奇怪了，从李裹儿告知他眼前这位裴三郎就是裴行俭的儿子时，就有这么一个疑问，从前不过是懒得想。

　　“我此番前来，其实是为了寻一方药材。”他语气里似乎有难言之隐。

　　“那么找到了吗？”

　　“没有，来了数月，一无所获，母亲已催我回长安，但我找不到实在是不安心。”

　　“不妨一说，如果有可能，我愿尽我绵薄之力。”甄梦素来不愿欠别人恩情，正愁没法报答他的开解之恩，这回有机会，当然要把握。

　　“母亲患了一种奇怪的病，有间歇性的失明和头晕呕吐的症状，陛下特请尚药局奉御为她诊断然后开了药方，但偏缺了一味药材。”提及此事时，他神情痛苦。

　　“是什么药材？”

　　“仙鹤草。”

　　“两位奉御说非此药材不可，我听人说襄州一带有此草生长，于是便南下来寻，几番打听，最后来到了房州，但这么多天却是一无所获。”他的眉皱了起来，第一次失了气定神闲的气度，倒有几分懊恼神色。

　　“我也替你去打听打听，我在房州已经生活了十二年了，再不济也比你要熟悉一些。”甄梦宽慰道，“你也别太过忧心，关心则乱。不如改日寻寻各县的县志，或许会有所发现。”

　　“你说的有理，是我过于心急了。”裴三郎回道，“那么你可否愿意陪同我一起去？”

　　“我？”甄梦不敢置信的问。

　　“恩，这次出门很是匆忙，我也没带多少侍从。我想县主你定能帮上我忙，就看你是否愿意了。”裴三郎如此的诚恳，甄梦怎能推辞，再说还欠他一份人情，另外听他的话可以推测出裴母与武氏关系似乎不错，如果能帮上他的忙，阿兄在长安的危险是不是可以少一分？想到这一层，甄梦连点头说道：“好，我自然愿意。”

　　“那么改日我再登门叨扰，我先送你回去吧。”裴三郎眉眼弯弯，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又或更甚往日风采。

　　于是两人一同来到庐陵王府，然后就此告别。

　　先是一家人吃了晚饭，随后甄梦回到房，命银筝另取一支蜡烛点上，拿出下午那本《战国策》，坐在床上看了起来。

　　今夜也不知怎么的，风偏偏刮的很大，烛火跳动摇曳，字也跟着晃动，甄梦觉得自己眼都要晃瞎了。

　　“娘子，夜晚灯光微暗，不如明日再看？”银筝正在灯下替她缝补那条常穿的锦半臂。

　　“银筝，你还说我，我看你穿针要把眼穿瞎了！”甄梦因为心情大好，忍不住开起玩笑来。

　　“看来娘子心情不错，都有闲情调侃奴了。”银筝眼不离针，嘴里一边回道。

　　“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罢了。”甄梦笑了笑，又说道：“银筝，你可听过‘仙鹤草’？”

　　“仙鹤草？我记得上回有个卖药草老叟说白鹤镇有仙鹤草，不过大伙儿都说‘那皇后镇还有皇后呢'，也不知是真是假。娘子怎么突然问起药草之事？”银筝干活向来麻利，这会儿已经缝完最后一针。

　　“看书时读到，所以好奇罢了。”甄梦随口扯了个谎，继续看书，才读第一篇《秦兴师临周而求九鼎》就已经觉得头疼。

　　这也不怪甄梦，她从来就是只爱风花雪月不读权谋心计的，让她按下性子耐心读《战国策》，真是难为她了。

　　看着看着，她便睡着了，这么多天第一场淋漓酣梦。银筝见状便吹了蜡烛，替她盖好被子，去了外屋。

　　迷迷糊糊中，她却觉得有人在推她，“快醒醒！快醒醒！”她不耐烦，懒得理那人，翻身继续睡。

　　那人却把她抱了起来。这时她觉得不对了，打了个激灵，睁开了双眼，刚想大叫银筝，却发现是李重润，这才合上了嘴，低声问：“阿兄，你怎么半夜三更来我房间？”

　　“快穿衣服，阿兄带你去看一场奇景！”黑暗中，只有他的眼眸熠熠生辉。

　　甄梦茫然地套上外衣外裙，随他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什么奇景？”甄梦抱怨道，“都不让人好好睡觉。”

　　“你看天边！”李重润仰起头，一脸惊叹。

　　甄梦也学他抬起头，只见璀璨的流星纷纷划破天际，星峰直直坠落人间，如虹似雨，惊心动魄。

　　她在现代从来没看过流星雨，不是因为天不时地不利，而是因为人不合。她懒，也未想过用整夜未眠去等候一场浪漫的流星雨，如今在这个时空，却得以窥见，一时间有点感慨。

　　“真是千生一见。”李重润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叹。

　　是啊，的确是千生难得一见，正如身边少年，温润眉目，璀璨耀眼，成就唯一的盲点。①

　　她突然想起一句话，若此生如珠蒙尘已久，一朝尘尽光生,不求照彻山河万朵，只愿明灭你掌间。②

　　一霎流星逝，连城烟花暗，少年亦白头。若穷尽一生只得一见，是不是情愿千生都不曾相见？

　　“秾辉，”李重润看着眼前的妹妹，万般思绪，却只化作一句话：“往后还是好好的吃饭就寝，其他的你不用管，也管不了。”

　　“阿兄，”甄梦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你在长安也是。”心里想的却是，既然已经决心与过去那个自己割裂，就绝不会再做回愚笨迟钝的李仙蕙。只是逆袭之路，万般艰难。论心计，论才学，论气度，自己样样都很逊色，毫无亮点。

　　“恩，那我走了。”说着他竟折回东苑，留甄梦一人还在原地，她心情难以平静，所以索性坐在台阶上发呆，石阶很凉，也不甚在意。

　　知道自己有朝一日必会重返长安，甄梦下定决心潜心学习，她认为学到的东西说不定哪一天就能够救她一命。

　　命里一劫，是在十七岁，那就是说剩下可以把握的时间不过五年。那么未来，就慢慢学习吧！

　　这一夜过的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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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偷偷放了一章上来呦，存了很久了其实，因为要签约，所以打算先攒着之后再放上来。五月事情还是很多，并不能专心写文。
化用资料：
①《千生一见》 歌词作者：Vagary
②《谒语》 作者：柴陵郁禅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