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引》蜗牛七七

6、一曲箜篌满情殇

　　一曲箜篌终，我离开草亭，踱步至巢湖边，脚下的木栈桥发出轻轻地“吱呀”声，湖中一轮弦月倒影，惊起一群飞鹭掠过平静的湖面，漾起不少水波。
　　我已经在此隐居了一年，身上的伤早已愈合，为了复仇，我日夜苦练剑术。随着时间的推移，仇恨已经侵入了我的骨髓，像是中了没有解药的毒。
　　月光下，几尾小青鱼在栈桥下游弋，我脱下鞋子，将双足浸入凉凉的秋水中，水面上映出戴着面具的康。
　　“轻飘散，寂寂花，随风入画绽月明。”他在身后轻轻吟诵我前夜写的词。那日是他从刑场上救下了晕厥的我，并将我藏匿在此。明知他是仇人之一，可怎么也恨不起来。明知他的身份可疑，还享受与他远离尘嚣的花前月下。
　　问他为何总戴着那面具。
　　“从前是不想被人识破身份，后来是无颜面对于你。”
　　“什么时候能见到康的真容？”
　　“待桐儿抛却仇怨，与我携手浪迹天涯……”
　　“那就助我早日了却心愿吧。”我打断他的话，从水中收起双足，用裙摆擦拭，那支碧玉簪子却落入了水中。
　　他脱去上衣，纵身跃入水中，栈桥下一片水波荡漾，水面上那轮弦月也因此凌乱破碎。
　　不一会儿，他举着那簪子，从水中探出头来，面具滴着水，嘴角扬着淡淡的笑。
　　我伸手接簪子，却被他紧紧握住，面具后的眸子里是满满的爱怜。
　　“你真心爱丝桐？”我低首柔声问他。
　　在水中，他郑重点头：“康——甘为丝桐倾尽今生今世！”
　　我跳进水中，扑进他怀里，虽然我不识水性，但有他在，我再无顾虑。
　　水净寒，漫漫尘，百年夕落星满天。轻飘散，寂寂花，随风入画绽月明。红颜远，两相忘，花朝月夜指间沙。金弦扣，深深诉，一曲箜篌满情殇。
　　（七 ）
　　在祖父和大哥埋葬之地祭拜后，我决定夜闯皇宫。
　　“桐儿，再为我弹奏一曲，可好？”康指着那架他从火中抢出的箜篌。
　　纤手轻抚他的面具和他的唇，含笑将箜篌纳入怀中。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明知此去凶多吉少，他虽为我探来国君的行踪，却不舍让我独自前往赴险，再三地劝说终究抵挡不住我的执拗。
　　我何尝不想与他共享鸟语花香，共品氤氲清茶，闲时看花开，静时待花落，兴起时，挽剑花风习习，赏樱花纷落的美丽。可久蓄的仇恨几乎要将我压垮。
　　“如苍天厚待你我，我必来草亭赴君之约。”我跃上马，强忍着不再回首，直奔城内。
　　秋月满，夜萤飞，我按着康描画的位置，避开那些禁卫军，潜入皇宫后花园，悄声来至鲤鱼池边。微风忽起池中残荷，不远处，精雕飞檐一水榭，隐约一头戴金冠、身着锦袍魁梧男子临水而立。
　　我悄然到他身后，举剑刺向他后心，此人受了伤，竟然不吭声也不闪躲，疑惑之中，我松了手中的剑，此伤不至于令人丧命。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脸上覆着熟悉的面具。
　　“康？你为何骗我——你究竟是何人？”我万般地不解。
　　康忍着疼痛，取下面具，月光下惨白英俊的脸：“桐儿，你要杀的是我一母同胞的大哥——曾经的公子珂。”他蹙眉，伸手扶住身边的一根红柱。
　　“原来，你是公子康，当今的康王爷。哈哈哈……”我欲哭无泪，抬眼，看见漫漫轻云遮掩圆月。
　　身后哗然：“快——拿下党人余孽——凌丝桐！”
　　扭头，不远处灯火通明，禁卫军已将水榭围得水泄不通——看来我是自投罗网。
　　“不——不——”身后传来康带着痛楚的叫嚷声，“陛下——我的皇兄，你答应过我，饶恕桐儿的——”
　　“你何苦受我一剑？”再次面对他，绝望之极却是淡然。
　　“当初我试图缓和两党之争，苦苦央求皇兄来府上提亲……后来事变，来寻你，只于火中寻到了你的箜篌……如今，我替他受你一剑，也算了却你的心事……我去求他，他一定会赦免你，我们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他扶住我双肩，流下滴滴晶莹。
　　叹息着，丢下手中的剑，想拥住他，突然背上几处刺痛，我颤抖着抱紧了他。
　　“桐儿——桐儿？你怎么啦？”他的手触摸到我后背的那几处暗器，还有鲜血。我伸手轻抚他惊恐的双眸，用尽今生执念凝眸于他，不再言语。低头是那片残荷，池中月光斑驳，我用尽全力推开他，移步倒入鲤鱼池。
　　康被众人从身后按住，他挣扎着，哭喊着，向我伸出手来。我却早已浑身寒彻，隔着粼粼水波再望他一眼。箜篌收罢情未断，天上人间两寂寞。灯火寥，万古愁，歌不尽乱世烽火；金弦扣，深深诉，一曲箜篌满情殇。再不恋尘世浮华，不叹情思幽怨，池水凄凄，干净如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