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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神色懵懂,黥武口微张,一脸不解之色,刚要开口询问,忽听兵器交击、人喊马嘶的声音之中,隐隐夹杂了一种极为怪异的声音。
      螣邪神色凝重,右手紧抓黥武手腕,左手凌空一握,倒乂邪薙已然擎在掌中。
      此时山谷之中混战的三方军队,也陡然发现空中异样,纷纷停手,仰头四望。
      羽翼破空的声音,极为宏大凌厉。
      头顶上窄窄一道青天,现出十数个白袍未穿甲胄,披发赤足的人形,背生巨大黑翼,渐渐在云端排成伏羲八卦的形状。
      金翅族,以上古鹏鸟迦楼罗为名,其人身轻体键,穿山越岭急逾奔马,成年男子偶有背生双翼者,可作鸟形腾飞天际。
      螣邪郎凤眼一狠,抖手将手中长刀化作飞矢激射,无奈他连番激战、魔力早竭,邪薙无法冲破山谷上方布下的结界,颓然坠落于地。
      此时黥武亦已幡然醒悟。
      原来敌人的目的,并不在于交相夹击自己军队,而是使出极端手段,意图于峡谷上方布阵,以法术摧毁山石,造成山崩,届时谷中交战士兵,不分敌我,势必一并葬身。

      咒术吟诵声起,螣邪郎双目圆睁,他瞳子本为血红,此时数日不眠,眼中遍布血丝,而邪俊脸容之上渐渐涌起阴狠痛恨的神色,切肤刻骨。
      此时天际阴云渐浓,闪电劈裂山石,乱石崩下。
      吞佛童子见机最早,当下绝不恋战,挥军急退。
      谷中被夹攻的守军一阵大乱,纷纷向螣邪黥武这一端奔逃而走,而黥武所率士兵,后退必是死路,因此无不拼命向前,想要冲往另外一面的谷口。
      山谷道路狭窄,两军交相冲突,拥堵处人马相踏,死伤狼藉。

      螣邪拉着黥武,哑声道:“快走,否则无法脱身。”
      黥武双眼充血,眼望麾下随自己征战已久的兵将部属,左冲右突,却找不出回天生路,一时士兵惶惑惊惧、呼喊嘶叫之声,极其惨烈。
      青年一时眼泛血光,一声大吼:“我不走!!”
      螣邪用力钳制住他挣扎身形,厉声说道:“来日方长!”
      他手伸处,邪薙化光负于身后,螣邪一手拖住激动不已的银鍠黥武,低声暗颂真言,两人立刻身化流萤,往山谷之外飞去。

      这场极其惨烈的战斗,使魔境军力惨亏,黥武手下将兵,在那一战过后,尽数埋骨于第三殿;而吞佛童子所率军队,未及撤出的亦一同丧身于斯。
      戒神宝典之中,自此浓墨重彩,又添血红一笔,栖霞岭的两败俱伤,揭开了书称“附族之乱”的异度魔界内战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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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露之城重重华幔之间,茶香墨香,阵阵飘散。
      身穿石青绸袍的书生立于书案之前,一手执笔,一手挽袖,正在写字。青铜面具之下可见细白下颌,清癯俊秀。
      身高将将能比过书桌的女童搬了凳子,坐在他身边,一手抓起了桌上姹紫嫣红的玛瑙笔洗,一手又摸了摸翡翠玉狮子的镇纸,忽而展颜笑道:“看不出朱闻苍日出手倒还真的大方,也只有这几件东西,才看着像是皇家的手笔。”
      伏婴师微微一笑:“那只是主君想让我拿人手软,少管他和武痴传人的闲事。”
      “苍日殿下如今身在何处?”
      “追萧中剑而去,不知所踪。”
      伏婴淡淡说道,笔锋一转,最后一划跃然勾出一个风棱骨秀的“君”字,看来仿佛并不在意。随后又说:“挽月也直追着主君而去,你大可不必刻意以童子之身示人。”
      女童撇了撇嘴,说道:“伏婴,最近我明白了两件事。”
      “何事?”
      “第一件,就是朱皇家的朱闻挽月,是个不能娶的女人。”
      “第二件呢?”
      “第二件,就是虽然她是个不能娶的女人,你却是个更加不能嫁的男人。”
      “哦?”
      “因为一心一意要娶一个不能娶的女人的男人,若非他爱那女子成狂,便多半是另有所图。而你,怎么看也不像是爱朱闻挽月成狂的模样。”
      “然则我二人一个不可娶,一个不能嫁,凑在一起,不也算天造之合么?”
      “伏婴伏婴,我只想知到你那另有所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看我像有什么‘所图’呢?”
      男子脸容如水,将笔放下,言辞之间,淡如轻烟。
      纸上所写,乃是“君道”两个大字。

      **********************************************

      败军之师,损失惨重。
      等到大军匆匆回返第二殿,螣邪并黥武上殿向女后禀报此次变故前后详情,黥武脸容沉痛,单膝跪地向女后请罪,未及开口,忽然身子一软,直直向前跌倒,俯伏地毯之上。
      众人大惊,宣召医官进殿诊治,所幸只是连日疲累兼且气怒攻心,一时脱力昏晕,并无危险。
      螣邪深重地吐出胸中气息,平息翻腾的狂躁心绪,注目侍卫护送黥武去医座养息,方才回身跪倒,沉声说道:“此次全是孩儿思虑不周,一时大意,致使功亏一篑,全军尽丧,请母后降罪。”
      “三族反叛,以致此次合力绞杀黥武军,本座未曾料在事先,如今有此结果,任何责任自该本座承担。你二人已尽人事,又有何过错呢。”
      九祸一手微掀面前火红垂帘,目光严峻之中,亦透出几分怜惜。
      “螣邪,你也随黥武去医座诊治,尽速调养休息,以备日后战事吧。”

      螣邪郎领命退下,他如今亦是全身尘土血迹,脏污不堪,兼且精疲力竭,骨骼如散。拖着疲惫之极的身体回到风眠殿,鬼族立刻胡乱脱下战袍,弃置一边,于寝殿之中沐浴净身,一面渐渐地整理散乱纠缠的心绪。
      正舀水冲洗毕一头酒红的长发,忽而屏风之外,婢女的声音轻轻唤道:“皇子,战神来访,已在楼下正厅等候一会儿了。”
      螣邪心中吃了一惊,手中的水舀亦不觉跌落地上,片刻方开口说道:“是么?风大天寒,厅堂四敞大开,直接在我寝殿之中茶点招待吧!”
      婢女在屏风之外,顿了一顿,终究没有再说,只是默默领命而去。

      呆立片刻,面对敌兵围困、生死不测的危局犹能从容掌握的青年,目光逡巡,竟是畏惧不前。
      时值春日,异度气候又不同苦境,哪有什么风大天寒呢。
      螣邪郎嘴角勉强牵出一个自嘲苦笑,俯身下去捡拾水舀,胸中一阵针刺锥戳的抽疼,浓烈酸苦,堵塞咽喉,而手上竟然微微发颤,两次才把小小的木勺抓在手中。

      尽速将身躯擦拭干净,换上干净衣袍,步出浴室,正好看到焰发白衣的魔物临窗而立,眺望远方,却是并未落座。
      屈指算来,他与吞佛童子相互间的礼敬疏远,已经持续八个月,再想起不过两年之前,在一处耳鬓厮磨,笑语欢然的旖旎,几乎不堪回首。

      而当初分别的惨然依旧历历在目。
      火焰魔城,正邪一战定乾坤。
      吞佛童子横持朱厌,屹立火焰山脉之前,一声厉喝,催动魔元,火焰之城急速变异。
      咫尺相望。
      他为着身受万圣岩佛者一击的母亲、力护九祸受伤的幼弟,以及魔界所剩不多的兵力,咬牙运起全身元力,张开结界,闭锁第二殿入口。
      视野急速缩小,朱红雪白,终于不见。
      忆及他一掌推在吞佛肩头,定要自己留下断后,却被他冷静非常的一句“我是火焰之城的守关将领”驳斥得哑口无言。
      后来他咬牙在二殿重整旗鼓,终于断层结合,他亦从袭灭天来处得知吞佛童子于万圣岩身受三重极刑,傲然不屈,终于在七佛灭罪真言之下,为全魔者气节,尽毁自身记忆。

      螣邪郎素日是骄傲之极的魔物,自认心志坚强无可动摇,然而那一次的寒彻肺腑,他一生不会忘记。
      宛如身受凌迟,一刀一刀剜开全身肌理,刀刀见血,四肢内脏,一一剖卸,鲜血流尽,痛而不死。
      所思所虑,皆是那优雅,冷傲,从不低头的男子。
      魔物以血染沙场、马革裹尸为荣耀。
      他从未见过像吞佛一般修美而好洁的魔,而脑海中几可描绘出他挣扎极苦而冷然自持的模样,那一般的血污白衣。
      螣邪倒在风眠殿的床榻之上,一夜吞声。
      而次日仍要从头起,收拾破败山河。

      可惜造化总是弄人。
      再次见到白衣红发,只看到那魔物缓步踱入,谒见女后,得体微笑,宛如——
      宛如初见。

      *****************************************

      两人寒暄几句,对坐在梨木圆桌之前。
      吞佛极自然地伸手,执起青瓷酒壶,为螣邪斟酒。
      鬼族愣了愣,仍然是微微一笑,极客气地伸手挡下了,沉稳说道:“吾不饮酒。”
      “不饮酒?”
      螣邪看着吞佛童子胭脂色的眉因诧异而极缓地展开,笑笑答道:“的确,吾因一事,而立誓戒酒了。”
      “哦?是何事能令皇子作此意外决定呢。”
      霜白的面容上,笑容浅淡,落在螣邪眼里,是极疏冷的神色。
      螣邪郎血红的瞳子停留在他脸上,不动。
      而吞佛并未继续追问,只是飘然话锋一转,言道:“那么,就以茶代酒,为皇子洗尘吧。”

      昔日互为彼此铭心刻骨,如今咫尺相望,犹若天涯。
      螣邪的目光渐渐低垂下来,斜向一边,指尖感觉着杯中的茶水,渐渐冷却。
      而吞佛童子的面容,依旧水一般平静,只是轻轻啜饮香茗,轻描淡写。
      “我去了戒神台。”
      “……”吃惊抬头,螣邪撞见对方光灿如琥珀的金眼里透着一层模糊的欲说还休。
      于是两人皆沉默,而片刻之后宛如破冰一般的浅淡微笑自薄唇上浮漾而开,吞佛微沉的声音飘然说道:“临危不乱,虽败不馁。螣邪,比之从前,你更具这一般的将帅之风了。”

      短短的话语,所隐含的无法明言的深邃意思,螣邪极力抑制着自己狂乱的心跳,眼底模糊,嘴唇微颤。
      “真正独当一面的历练,自然会改变人很多。”只是……
      我从前的模样,莫非已化作戒神宝典轻飘飘的一页文字了吗。

      “抱歉了。”
      红莲的长发自瘦削肩头流下,吞佛微微侧过的目光,沉稳,却无所依凭。
      螣邪一把抓住吞佛的手腕,力道霸烈,脱口的声音几近凄厉。
      “道歉……你曾经骗我到几死几生,可是那时你从来没有说过抱歉……从前的吞佛童子,是不会对人说抱歉的!”

      “现在的吞佛童子,不及从前吗?”
      平淡的质问,而螣邪郎只是伸臂扣住魔物的肩膀。
      颤抖的手指,闪烁的眸光,于一丝丝未被抗拒的接近中所垂下的眼帘,脸颊擦过对方高拔的鼻尖。
      湿热的亲吻,就仿佛一个无言的倾诉与证实一般。鬼族紧紧攫住对方的肢体,而相胶合的唇舌重复着曾经的恍惚厮缠,分分寸寸。
      魔一手抓着他的腰,手掌上已然是极强烈的力道,另一只冰白的手掌渐渐滑上,熨帖在他的脸颊上,缺乏温度,却灼烫已极。
      是隐藏在戒神背后的,真实。

      胸口急促地起伏着,螣邪推开了被拥在怀中的红莲魔物,吞佛童子收拢在他衣间发上的手指也就跟着张开、滑落。
      “就这样。”
      螣邪极简单地说,面色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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