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乔木》青何为

5、波澜再起

　　出了那片谷地，眼前豁然开朗。那两座山在那里耗尽了自己的山势，余下的都是低缓的平地。前方遥遥望去，尽是些灰茫茫的土丘，时不时可以见到军队行进时留下的余烬，看得出战线是从这里开始一点点向前推进。
　　刚度过了那样的险关，每个人都惊魂未定，想到穿过这片平地就能赶上前线部队，心中又有些期盼和焦躁，步子也都不自觉地加快了。
　　平地上有风缓缓吹过，带起的尘沙迷了人眼，张掖低头躲避着风沙，想象着秦明已经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了三月有余，期间战火纷争，不知又有什么的艰难，不觉得心疼起来，又暗自揣测经过这番历练，他会有怎样的长进。
　　“咳咳。”身旁的人轻咳出声，抱怨道，“怎么突然起风了。”
　　张掖把手搭在眼前向四周望了望，不知不觉中，风势已经变大，卷起的沙尘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个漩涡盘旋，四野变得一片迷茫。
　　“不太对。”玄将转身下令，“全员戒备，加速行军！”
　　话音落时，嘶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空气中也染上了一层腥味。
　　轰——
　　脚下的地面被陡然掀起，辎重车辆和押送的玄士一起被掀到半空又重重落下。张掖被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下，脊背上传来的痛感让他的头脑嗡嗡作响。
　　“这是什么？”耳边传来惊慌的喊叫。张掖转头看去，惊愕得浑身冰凉。
　　眼前一条巨大的蛇尾匍匐盘旋，蛇尾之上，七个蛇首悬在半空，蛇信嘶嘶作响，十四双昏黄的眼睛从不同角度贪婪地盯着地上的人。
　　七首蛇，传说中的凶兽。
　　“怎么会？”玄将的声音中满是惊慌，大喊着向后退去，“后退！后退！”
　　细细的蛇瞳盯上了队列最前的玄将，第一个蛇首如闪电般向他咬了过去。“啊！”玄将痛苦地叫了一声，他施起护盾向后跳开，可是蛇牙碰到护盾的一瞬间就已然将其粉碎。毒牙穿过了他的右臂，血肉被生生撕扯开，玄将的半边身子顿时便鲜血淋漓。第一个蛇首去势未尽，灵活地转了向，再度向玄将袭去。
　　“小心！”玄将身后的玄士纷纷释放出灵炁，在他身前筑了一道护盾。蛇首略略受阻，不耐烦地吐了吐信子，其余的六首一齐动了起来。
　　“退后，集中起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藤蔓破土而出，挡在了张牙舞爪的蛇首前。
　　那个刺着飞鸟的暗影飞身而至，站在了中央的粮车上，四周的草木受她控制，飞速地生长起来，缠绕着刺向蛇首，树藤之中人影闪动，数十个暗影借力向着蛇首跃去。
　　七首蛇被这突然的变故扰乱，蛇首摇晃着向后退开，蛇尾却向着玄士猛扫。腥风扫着尘土而至，四周的树木剧烈地摇晃起来，落木簌簌而下。
　　“围绕起来，把灵炁给我。”飞鸟暗影厉声说道，脚下出现了一个圆圆的光晕。
　　玄士听到命令，依言集中到一起，将灵炁一起注入到那个光晕之中。
　　吸收了众人灵炁的暗影双手中生出树木来，她的十指也变成了柔软的藤蔓缠绕到周围的草木中。源源不断的灵炁通过她的身体输送到周围的树木上，再分散给每个暗影。
　　张掖专心地将灵炁注入光晕，他看不到树木围绕外的情景，只听到不断传来的撞击之声，树木藤蔓翻滚时的破风之声，空气中的腥味也越发浓重，草木的清气都被其完全遮掩。
　　有什么东西从上空坠落下来，伴着温热的鲜血溅在了众人的脸上。张掖回头看去，一个暗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脸上的面具被打碎了一半，露出的半边脸皮肉翻起，被鲜血染透，他一声不吭，摔下来时便已没了生命。
　　人群中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飞鸟暗影却头都没回，专心致志地控制着周围草木。
　　脸上的鲜血还有余温，一条鲜活的生命已经就此消逝，张掖第一次有了战争的感觉。
　　“后面！”飞鸟暗影疾呼，玄士应声回头，正看到一个黑影从土中钻出，直直地刺向暗影。
　　“小心！”张掖只来得及喊了一声，黑影手中的短剑已经刺到了暗影背心。
　　“呃。”暗影压抑地闷哼一声，几道木刺从背上长出，几乎是同时刺穿了黑影。
　　穿着东朝旧服的人被木刺刺穿，悄无声息地倒下。暗影背上很快洇满了鲜血，在黑衣之上却完全看不出。她依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源源不断地灵炁输送出去。只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受此重创，她的体力明显不支，额上的虚汗在面具下流到了眼睛里，时间流逝，她的血也流个不停，意识也随之慢慢流走。
　　“要……撑不住了……”她在心中默默苦笑，向着自己的同僚发出了信号，无力地跪倒在地。
　　四周的树木瞬间枯萎委顿，接收到信号的暗影提前跃出，各找位置继续缠斗。焦躁不已的蛇首看到了一直树丛掩映中的暗影，雷电般地扑杀而至。
　　“不要！”张掖声嘶力竭地喊。不要死，不要有战争，不要再有人在身边死去！

　　咔嚓——
　　面具碎裂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无限地放大，蛇牙划过额头的痛楚深深地传入脑中。
　　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一般，蛇首带来的腥风让张掖如坠血窟。眼前的暗影在巨大的蛇首前一动不动，尖利的蛇牙正点在她的额头之上。
　　昏黄的蛇瞳更加细密了，暴戾之气从蛇瞳中蔓延开来，蛇首猛烈地颤动，却如同被冰冻了一般挣脱不开，半跪着的暗影右手扬起，手中化出一柄木剑，照着蛇首直砍下去。
　　嘶——
　　六条蛇信剧烈地吞吐，发出痛苦的嘶叫。巨大的蛇首被木剑斩下，大股的鲜血从蛇颈喷出。暗影迅速跳开，捂着额头向上看去。
　　平地之上拔起了一座小山，蛇身被牢牢地嵌在山中动弹不得，山顶高高地站着一人，四周的玄士蹲伏在地，将灵炁注入他的身中，他站在中央，控制着这片天地，如王者一般。
　　“云扬。”张掖远远地认出了那人，他依旧一身灰袍，气度却更胜从前。
　　云扬控制着山石，暂时钳制了七首蛇。大蛇失去一首，疼痛难忍，更加剧烈地摇晃起来。即使众人合力，山体也开始抖动起来。云扬紧皱了眉头，加大了灵炁的释放，此时，一道道藤蔓从山脚下攀爬上来，将山石结结实实地缠绕起来，大蛇再也动弹不得。跟随而来的人与暗影一道将剩下的蛇首尽数斩尽，云扬顺着藤蔓看去，一个纤弱的身影半跪在地，额中一道血痕顺着鼻梁流下，面色苍白得吓人，眼中的眸光却无半分动摇。

　　小山渐渐沉入地下，云扬从山上走下。七首蛇被斩，他们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懿庭的暗影损伤过半，护送辎重的玄士也多有死伤，领头的玄将整条右臂都被废掉了。他向着那个控制藤蔓的暗影走去，却看到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未及开口又软软地倒了下去。他急忙向前接住了她，只觉得手上一片湿冷，才发现她的背上已被鲜血染透。
　　“她怎么样？”懿庭来的玄士中一人快步走来问道。云扬查看了她的脉搏道：“失血过多，体力透支。”说完抬起头，才看到这人自己曾在懿庭见过几次，是秦明的教习张掖，自己也随着秦明称他先生。
　　“要速速止血。”他将怀中昏迷的人交给了懿庭的暗影，对张掖招呼道，“先生也到了这里。”
　　“嗯，本来是受命护送这批辎重，没想到……”张掖打量着散落满地的物资，苦笑着说，“幸好你们及时赶来了。”
　　“先生不必介怀。”云扬安慰道，“七首蛇本就是传说中的凶兽，我驻扎在附近，感受到灵炁波动就赶来看看，若非暗影已在前牵制多时，我们只怕也对付不了它。”
　　“没想到，还未到战场，就已经这般惨烈。”
　　“这样的凶兽，战场上也不曾出现。它们应当是东朝的最后准备。决战在即，想来他们是要断了我们的后备才出动了凶兽，幸好被提前发现。”
　　“它们？若是再有别的凶兽出现，不知又会有什么样的伤亡。”
　　“自古战争之中哪里避得了伤亡。”云扬摇摇头，说道，“先生请先整理一番，我会护送你们到营地之中。”
　　张掖点点头答应，和别的士兵一道整备了车辆，简单包扎了伤口，便上路向营中赶去。受伤过重的暗影随着他们一起去营中休养，余下的几个暗影却表示要留下处理一番。云扬也不挽留，带领着辎重部队先行赶路。
　　走出一段路后，张掖回头看去，那些暗影正将逝去的同伴整齐地放在一起，引燃了灵火。暗影们围绕着同伴，垂首抚胸，静默着表示自己的哀思。数十道黑色的人影立在灰蓝的天空下，被火光映着的面具闪着冰冷的光，如同数十座铁石铸成的雕像，说不出的苍凉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