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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枯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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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在猎户家中寄住了两日,道谢后,便离开了小屋。
猎户母子对他非常的好,给他收拾了几件衣物和干粮,陆离乍一入世,就收到好心人帮助,心想着这世道还是好人多,他在自己身上摸索了半天,却是身无一物,没什么可回报的,只好灿灿的收回手,对着猎户抱拳道谢。
他穿着猎户送的粗木麻鞋,又揪了揪自己身上的衣物,叹了口气,他也不是没遇到过这么落魄的境遇,只是这遭身体还毁损着,他的能力还运用不出,现在就如一个普通人,还是个满身是伤,孩童都能给他踢一脚的半残。
陆离摸了摸脸,上面也是斑斑驳驳,一脸的疤,他怕吓到过路的行人,干脆只走僻静的小道,还用了个斗笠,半掩着,蒙住了脸。
他一路上艰辛,脚筋原先是被挑断的,四肢还是好不容易接上的,还不灵便,又风餐露宿了三四日,好不容易走到了繁华一些的上京,却只是京都的外城。
他一身污泥,头上还带了个大大的斗笠,显得落魄不堪,好在现下能力恢复了些。
还愿师就是帮助那些已死而又不甘的人完成生前遗愿,没有一丁半点的能力,也是行不通。
陆离站在客栈里,从布包里颤颤巍巍的摸索了半天,挑断的手筋和被撕裂的胳膊慢慢的掏出了一块银子,他把银子放在了檀木桌上,用一口沙哑的声音,大喘了一口气,“一间上房。”
那掌柜原本还不耐陆离,看他满身污垢,眼里尽是轻蔑,没想到这旅人竟是个有钱的,收了银子,又用边旁的牙齿咬了咬,是真的,他才放入兜里,笑眼相对,“客官你上楼直走,第一间房就是了。”
陆离点了点头,又道:“给我备个浴桶,水要凉的。”
掌柜问他如何称呼,陆离顿了一下,“我姓李……”
说完,他压低了斗笠,晃晃悠悠的上了楼,木楼梯被他踩的咯吱咯吱作响,掌柜看着陆离的背影,嗤了一声,“怪人……”
小二很快就把浴桶搬了进来,因为陆离说要凉水,整个浴桶都被灌入了冰凉的冷水,现在是阳春三月,虽不如隆冬那般寒冷,可若是要洗冷水澡也实属活受罪,不过给了钱的顾客这么要求了,小二自己也省事,便没有多问。
陆离进了房间,便一屁股坐在了雕花的圆凳上,他粗砺的喘了口气,看着小二倒水来来回回的动作,过了片刻,浴桶装满了水,小二问陆离还有什么吩咐,陆离摆了摆手,小二便乐的离开了。
房间里便剩下陆离一人了,他脱下斗笠,慢慢走向浴桶,从怀里掏出了个小瓶子,拧开盖子,抖抖索索的把瓶里面的液体倒入了水中,那液体本是无色的,但遇到了水就迅速散开,变成了血红色的一桶水。
陆离拉开衣襟,脱去外衣,想进浴桶却愣住了,原是小二忘了把入浴桶的踩凳给忘记了,这一般都是女子要用的。
像陆离这般的男子,一般跨入就可洗浴了,但是陆离又是个刚刚接上四肢的半残,走路都不灵便,更何况做高抬腿这样高难度的动作,陆离有些犯难,只要半敞着衣襟,去一边拿了个矮脚蹬,自己踩着凳子,身体摇了摇,跌入了浴桶里。
水波晃了晃,血红色的液体沾在他的皮肉上,狰狞的伤疤似乎被人又一层一层的剥开,陆离疼的厉害,他咬着牙,努力不发出声音,手握拳,又觉得手筋绷的生疼,只好虚虚的搭在浴桶边沿。
他何曾受过这种罪,等他回了京,完成这李修能的遗愿,定要那些陷害李修能的小人通通五马分尸,下场要一个比一个惨。
陆离拿着浴巾浸湿了覆在满是疤痕的脸上,皮肤火辣辣的疼,他靠在浴桶上,漫无边际凶狠的想着。
这是突然“哐啷”一声,那声音太大了,仿佛就是在耳边,陆离吓了一跳,浴巾落了下来,他拿在手里,朝门口看去,就见上房的那扇雕花又刻画的精致木门此刻就跟潦潦做成的纸板似的,破裂了个大窟窿,一个人应声摔了进来。
陆离第一反应是用浴巾遮住脸,他整个人都埋在浴桶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珠子打转着,盯着那摔进来了的男人看。
又见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持剑走进来,剑抵着那摔在地上的人,黑衣男人撩起一侧的眉毛,看向哆嗦的埋在浴桶里的陆离,“抱歉……”
说罢,他移开剑,拎起那人的衣襟,把人直直的拖了出去,一条血迹逶迤着蔓延在地上。
陆离愣愣的看着,直到那人走了,他瞄了一眼地上的血迹,这时小二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他慌慌张张的收拾了地上的血迹,可看着那个木窟窿犯难了,陆离还在浴桶里,他让小二先离开,自己则从浴桶里出来,换上了衣服,而后又从兜里掏出了另外一个瓶子,把液体倒了进去,血红色的水立刻变成了无色的液体。
做完这些,陆离长长舒了口气,那木门一时半会修补不了,掌柜给他换了一间房,又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让他受惊,特意给他升了上上房,之前是地号房,现在则是天字上房,正好是在那黑衣人的对面,陆离换房时瞥到那黑衣人的脸,无言以对。
他匆匆回房,合上门,疲惫一天,陆离坐着,稍作休息,没过多久,到了饭点,小二送了饭菜来到他的房内,都是清粥小菜,这具身体现在的肠胃还虚弱,不能进食油水。
用过晚饭,陆离坐在案前,他穿着青衫,没有挤腰带,衣衫松松垮垮的,肩胛骨突起,实在是瘦的厉害,陆离转了转自己如枯木一般的手腕,便在这时,门突然被打开,陆离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那个黑衣人上前,捂住了他的嘴。
耳畔传来喧嚣声,有凌乱的脚步和怒喝,他微微睁大眼,面前的黑衣人勾起一抹笑,压低声音,“多有打扰,待会儿还望兄台帮衬一二。”他笑眯眯的拿着一把匕首抵着陆离的腹部。
陆离:“……”只好点了点头。
很快,屋外就有响亮的敲门声,陆离看着那黑衣人,微微叹了口气,扯着沙哑的声音,“是谁,有何事?”
屋外是小二的声音,“李公子,是官兵来搜拿逃犯。”
“逃犯?”陆离瞥向那黑衣人,他用手指了指身后的柜子,让那人躲进去,黑衣人愣了一下,随即躲进了柜中,而后陆离才去开门,门一开,几个官兵便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一进门看到陆离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便顿了一下。
“有人闯入吗?”
陆离摇摇头,那官兵看了一眼房内摆设,“搜……”
官兵搜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那雕着盛莲的红木柜子,那是正好能躲进一个人的地方,官兵走过去,直接把柜门打开了,陆离闭上眼,接着那官兵就跟没看到柜内的黑衣人一般,若无其事的走了。
那柜中的黑衣人手持着匕首,向着外方,陆离睁开眼,手指轻轻压下,黑衣人不动了,反而是睁大了眼。
这帮官兵没有搜到逃犯,又怒斥了几句,便离开了。
小二弓着背,同陆离说了好几声打扰了,才后退着关了门。
待他们走了之后,陆离几乎是脱力一般,坐在了木椅上,他手撑着红木桌,大口大口喘着气。
那黑衣人从柜中出来,则使用探究的目光看着陆离,“方才他们……”
“不要问。”陆离打断了他的话,他抬起眼,“我也不问,你也不要问。”
他那张脸坑坑洼洼,一条一条的疤痕纵贯着整张脸,还有脖子上一道长疤,着实让人看着触目惊心,不过那黑衣人似乎没把这看在眼里,他关心的是方才的事情,见陆离先说了,他也没当回事,而是自顾自的说:“我的确是逃犯,而且犯的罪还不轻,你想知道我犯了何事吗?”
“不想知道。”
“我刺杀了当今天子……”
陆离无言望天,他不想知道啊!
却听那黑衣人笑嘻嘻的看着他,手晃着匕首,刀尖岑岑的闪着寒光,“好了,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你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陆离说:“我刚才救了你一命。”
黑衣人挑眉:“要不这样,你和我一路,我就不杀你。”
陆离摇摇头,“不行,我有事要做,要去京都。“
黑衣人眼睛一亮,他上前一步,“那正好,我也是要回京的。”
话说这黑衣人原先刺杀了皇帝,刚刚从京都逃窜出来,本该是到偏远地区避难的,可此时天子一死,朝廷动乱,更何况太子还在东宫,四方异动,京都更是暗潮汹涌,有道是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刚从京都逃出来,谁都不会料到,他还会回去。
黑衣人侧过头打量着陆离,他想,这人有奇能异术可在入京时蒙混过关。
陆离答应了黑衣人同行的要求,他的身体还未恢复,能力也只是一些障眼法的小把戏,骗骗人蒙混过关还行,若是真刀真枪,他这具身体准得有一次散架,他便答应了黑衣人的说法。
“对了,该如何称呼?”
陆离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称呼我为李修就好。”
黑衣人料想到他不会说真名,也没在意,自报家门,“你可唤我枯荣。”
陆离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名字。
陆离打了个哈切,夜深,这么一天下来,陆离是疲倦了。
现在枯荣和他一屋,陆离自然是要睡床的,枯荣便睡在外头的软塌上,此刻三月,夜晚还带着很深的凉意,陆离身体不适,盖了两床被褥,那枯荣却是只盖了一条薄毯子,强健的身体,着实让陆离羡慕了一把。
第二日,吃过了早饭,陆离便去退了房,这离京都是有一天的车程,依陆离现在的状态,已经能使用一些能力了,钱财这方面已经不需要节制了,便不会委屈自己,购置了一辆马车,枯荣则成了他的车夫。
陆离做了一些手脚,马车一路行驶都是在官道上,竟是畅通无阻,原本一天的车程直接缩短成了半日,到了城门口,有官兵把手,过路的行人一个个都在验明正身,枯荣拉起缰绳,慢慢停下了马车,而这时却听陆离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不用停下,你直接过去,他们不会阻拦的。”
枯荣一顿,他一手拽着缰绳,马蹄慢慢踱步而过,另一只手则放在剑鞘之上,只等发生意外,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不过……却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守城的官兵就跟睁眼瞎似的,视若无物,枯荣拽着缰绳,坐在马车边上,马车徐徐驶入城内。
“这就过去了?……是吧!”他自言自语问了一声。
陆离靠在马车内,里头垫着柔软的枕头靠垫,可他的身体却还是痛的厉害,断肢的伤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痊愈的,虽然已经能够行动,但骨肉重塑,那种感觉是真的不好受。
陆离是有苦说不出,一路上便都低着头,不言不语。
他们到了京都,枯荣便是要同他分开了,陆离看着这张笑眯眯的脸,心里松了口气。
枯荣与他道谢,陆离只想着快点找一处地方,好好的把身上的伤治一治,他有气无力的摇摇头,随后便转过身,步伐缓慢,但每一步子都踏地特别坚定。
枯荣看着他那瘦削的背影,唇边还留着笑,说了两个字,“怪人!”而后转身,也踱入了纷繁的人潮里,去寻找自己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