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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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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口的善后工作一直忙到凌晨才结束,以解连安为首的那群老家伙也因为大势已去,审时度势倒向了解雨臣一边。解连安的病情本来稍有好转,但得知儿子的事后,受了刺激,再次不省人事,也就靠药物吊着,离死也不远了。解雨臣并没有对解慕平下狠手,也没有将这两父子赶出医院,表面上仍然一切照旧,只是解家上下谁都清楚,这两人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一病一疯,溃不成军。
天色微亮,已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合眼。浴室的镜子里,检查着身体的伤口。血已全部洗净,脸色有点苍白,却洁净依旧。眼部因为疲倦而略微逞的淡青色,但并没有伤口。事实上,瞎子拿着刀在他脸上比划时,虽然有微痛感,但并非是刀尖划过的感觉。他在瞬间却仍然感到了血的湿意,为了不露马脚,他反咬了瞎子虎口一口,掩饰他手上可能会被发现的伤痕。
咬得挺狠,咬出了血,心里也着实生气。这家伙永远都分不清轻重,永远不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什么。人人都说解小九爷防备心重,谁都不相信,用在黑瞎子身上,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他们两人认识了,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想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事,翻来翻去的睡不着。终于等到天亮透了,还是给秀秀打了个电话。
“小花哥哥,事情处理完了吗?”秀秀声音清透精神不错,“我这边做善后工作也差不多了,放心,外界的事我搞定,不用你费心。我一直不敢打扰你。看到你打过来了真高兴。”
“恩,基本上没问题。这次谢谢你。”
“说什么呢?我是你这世上最值得信任的朋友。……不过现在还是唯一吗?”秀秀笑着说。
“当然。”解雨臣也笑,“我只相信你一个。”
“唯一?虽然知道将来肯定有变数,但我还是很高兴哈!”
“对了,那个瞎子怎么样了?你带他去治伤了吗?”
秀秀回答道:“没有啊,他说他不要。看他精神十足的样子,就随便他罗。”
“不会吧?”解雨臣蹙眉,“他伤得不轻,不仅一开始被子弹划伤了肩膀,而且最后那发子弹好像也打中他了。怎么会没事呢?”
“……”秀秀沉默了片刻,“应该没事吧?那家伙不那么容易死的。你别担心。你有他电话吗?要不你打个给他?”
“好。那我先不和你说,有空联系。”
和秀秀没有太多的客套话,也不用掩饰什么。解雨臣挂断电话后,就直接给黑瞎子打电话。
电话响了五六声才接起来。
“HELLO,花儿爷!”瞎子的声音有点哑,但精神不错,“事情解决了吗?有没有要瞎子我帮忙的?尽管说,甭客气!老家伙都是那样,爱吹牛又怕死,我对付最有一套,保证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解雨臣说:“已经好了,不必担心。”
对方微微一顿,随即又吹了声口哨笑道:“不错啊,花儿爷效率就是高。我最近越来越婆婆妈妈,总爱瞎操心。”
解雨臣笑了笑,问:“我听秀秀说,你没有跟她去治伤。怎么,你怕我把你抬到医院让你吃牢饭吗?上次我也没治死你啊,这次怎么就不听话了?”
“我没事,小伤而已,问题不大。”声音有点轻下去,似乎中气不足。
解雨臣也轻声说:“难道非要一脚踏进阎罗殿了才叫大问题?人终究是人,不是铁打的。有伤就得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小学老师没教过你吗?你做坏了生意,追你的人不少,别逞能了,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派人去接!”
电话那头一下子没了声音,半晌,才听到瞎子似乎是嘀咕了一声:“我这是出现幻觉了吗?”
解雨臣皱眉问:“你说什么?”
“我明白了!”瞎子突然笑了起来,“你不用骗我,你一定不是花儿爷!花儿爷是不是就在你旁边?我说小子,你学花儿爷声音学得蛮像的嘛,要不是说话语气露了馅,差点把我也骗过去了。快点让花儿爷接电话,这么说话我还真不习惯。不过你声音像归像,不过语气却学不到半点。”
解雨臣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你倒说说看,花儿爷该用什么语气和你说话?”
瞎子自信满满地答道:“小子,听好了。虽然我认识你们解当家没多久,但我可比你们要了解他得多。他那个人,就是嘴巴硬心软,不会说好听的话。他的话要好好在心里逐摸,才能明白是啥意思。嘴上骂人,心里实际很疼人,打是亲骂是爱,温柔起来要人命!——”
“放屁!”
“哎,你别打断我的话,让我说完。比如这次吧,你就学得不像。要是换了花儿爷,他就算担心我担心得要死,他嘴上一定不会说实话。他会说‘喂,死瞎子,你死了没有?你很拽嘛,不肯跟秀秀去治伤!你当我解雨臣是吃素的,耍了我这么久,还敢划我的脸?咱们的账得好好算算,在没算清之前你要是敢死了,我挖地三百尺也要把你刨出来!’,嘿嘿,你说我学得像不像?”
“不错,挺像的。”解雨臣说,“那你死吧,等你死了,我把你刨出来再说!”
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
五分钟后,手机又响起来。解雨臣瞥了一眼,没接。
手机仍然契而不舍地响着,直到解雨臣吃完了早饭,还在响。解雨臣终于懒洋洋地按下了接通键:
“黑爷?你地方选了吗?把自己埋好了吗?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别,花儿爷。我就是开个玩笑,让你笑笑,我怎么可能会认不出你的声音?这几天大家都神经崩得太紧,心情也不好。好不容易把事情给平息了,又都挂了彩。我知道你记挂我的伤,我没事,就是行动不太方便,这两天不能陪着你。我罗嗦几句,虽然知道你应付得了,但你身边都不是什么好角色,还是要小心为上。以前我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等我好了,就过来找你,你要刨要杀,我也一定要来找你的!”
解雨臣把手机拿着,轻轻地起身,推开大门往外走。一边快走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好啊!谢谢你的好意。先别管以后的事,这次你是为我受的伤,名声也为我受累,我要是不管你的死活,我成什么人了?你怎么胡说八道都行,将来的账有的是时间慢慢算,这一次,你得听我的,我可不想你真死了,一切都成了空话!”
“有花儿爷这句话,我瞎子死都值得了。你放心,你听我的声音,和平常没两样……”
他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因为发现解雨臣已经出现在眼前。
解雨臣看他坐在大门外拐角处的墙阴处,赤着上身,一条染血的绷带缠从肩膀延后背缠在腰上,一手拿着电话机,另一只还拿着个小药瓶。头发乱篷篷的,满下巴都是胡渣子。
“嘿,花儿爷!”他愕然了片刻,还有心情打招呼,“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简直神了!果然是不同凡想!”
解雨臣朝四周看看,微叹口气道:“我没你想得那么蠢。经过这么大的事,你不亲眼看我脱困,怎会甘心?我屋子附近这个隐蔽角落是个好地方,你不来这里还能去哪儿?”
“好吧。……呵呵,我……”
“还废话?快跟我进屋去!”
一进屋子,黑瞎子就上前凑了过去,伸手说:“来,让我看看,那天伤着没有?”
解雨臣本能地想退后一步,但不知怎的,微动了下又停住了,他还是不太习惯与别人太亲密,仍然侧头避开了黑瞎子的手,却还是转过脸来,让他看清自己没有受伤的左脸。
瞎子仔细地看了看,才笑道:“哈哈,不错不错。没伤着就好!”
解雨臣反问他:“我的脸,伤不伤着,有没有破相,真那么重要?”
“重不重要我不知道。反正不管你长什么样,不都是你吗?除了你,天下也没第二个花儿爷。只是,长得这么好看,要是因为我而受了伤,你心里不高兴,我也就乐不起来了。”瞎子理所当然地说,又打量他一下,笑道,“现在看来,除了脸,其他也还好。总算有惊无险,哈哈,应该喝两杯庆祝庆祝!”
解雨臣没好气地看了看他:“还是这么油嘴滑舌,自己身上还挂着彩呢。要喝酒,不如先喝药!”
“我没事。”
解雨臣没理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黄医生,请你过来——”
瞎子拦住他的手,笑道:“我真没事了。子弹也取出来,上了消炎药,十天半个月留个疤就忘了。干我们这行的,随时都在卖命,家常便饭的事,用不着叫医生。”
解雨臣却仍然拿着手机拔号,笑着用很温柔的声音说道:
“你既然来我这里,就由不得你,不然就给我马上滚出去。”
黑瞎子只好放开手朝他笑。
不一会儿,医生就来了。他是过来人,没有问太多的问题,也没有表现出惊讶的表情。解雨臣让黑瞎子进了楼上的客房,让他躺到床上,苦着脸像一只待宰的羊羔一样任由医生摆弄。
解雨臣退出客房,很耐心地在外面等。过了大半个小时,医生才出来,对解雨臣说:
“小九爷,这位爷虽然伤很重,但是并没有大碍。他身体素质很好,又很有急救经验,子弹已经取出来了。只是因为长时间的精神紧张和劳累,需要充分的休息。并且伤口有轻度的感染,所以有点发烧。我已经给他打了退烧针,先睡一晚再说。明天晚上我再来。”
“好,谢谢你黄医生,如果有事,还要麻烦你。”
“小九爷客气了,告辞。”
医生走了。解雨臣这才重新回到客房,打开虚掩的门,本想着对黑瞎子调侃几句,却发现躺在床上的人似乎已经睡过去了。
他轻轻关上房门,放轻脚步走过去。看到瞎子仍然赤着上身,绷带已经重新包扎过了,肩上和背上有伤,所以他是半趴着,头朝着外面,头发仍然乱糟糟,下巴处满是胡渣,虽然仍然戴着墨镜,但从均匀的呼吸和微皱的眉头中,可以看出他正睡着,否则早就笑着向他打招呼了。
这家伙好像只会用笑这种表情,难道此时看到他锁眉头的样子,解雨臣还真有点不习惯。
他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屋内不冷,所以也懒得替他盖上毯子。医生说这家伙有点发烧,可是脸色却还是显得没有血色。解雨臣拼命地回忆第一次在深巷里见到这家伙的情形,可是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那浓得如墨般的夜色和对方最后无力地将头靠在自己肩上的血腥味。
一个月过去了,又受伤了,又在生死边缘转了一圈。
下一次又会在什么时候?又会是谁救了他?或者只能自救。不是每次都是这般幸运的吧?
解雨臣陷在椅子里,眼睛看着黑瞎子,思绪却飘得很远。屋子里静的只有两人契合的呼吸声,窗帘拉得很低,光线灰暗,不是因为阳光透不进来,而是阴沉的天色,随时都像要下雨。
今天没有阳光。
很多的日子里,都没有阳光。或者下雨,或者刮风。即使是温暖晴朗,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欣赏。习惯了每天都穿松在来来回回的阴谋中,为着全族上上下下的人而奔波,白道的,□□的,都要平衡牵制。一天二十四小时,当四十八小时用,为着别人,也防备着别人。
偶然抬头想看看久违的天空,也都是深灰色的。
解雨臣也闭上了眼睛,他渐渐地也觉得疲倦了。屋子里不冷也不热,坐着的沙发很舒服,床上的黑瞎子已经没有危险了,睡得很沉。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也想睡一觉,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也没有真正地合过眼。
这就是黑瞎子醒过来看到的情况。
穿着淡红色薄棉衬衫米色裤子的解雨臣蜷缩在床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白色的拖鞋整齐地并放在地上,他赤着脚,双手抱着小腿,在沙发里蜷成一团,头懒懒地搭在椅背上,像只猫一样睡得很沉。
他好像比前几天更瘦了,平日里修长的个子,蜷起来竟然是如此小的一团。
黑瞎子其实睡得时间并不长,大概也就半个多小时。趴着不太舒服,所以他很快就醒了。隔着墨镜,他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解雨臣睡在床边的情形。
他没有动,也是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嘴角慢慢地扬起了弧度,但并非是笑,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宠溺表情。
就像一种叫做“安心”加上“心疼”的感觉。屋内很暗,却流淌着一丝丝温暖的感觉。再没有流浪时陌生的感觉,他们两人相对而眠,过着彼此生命里很难得有的静谧时刻。
但是黑瞎子还是悄悄地坐了起来,他走下床,走到了解雨臣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