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传》苏春山

6、 六 不知何处是家乡

　　她买了车票，风尘仆仆，朝那个小镇赶去。岂止千里。一路搭公共汽车，车上有幼年时她听熟的乡音。但是她知道这个苏春山再也不会是以前的苏春山。转车转车再转车。一直到公共汽车上，出现了放着鸡、鸭的背篓，车上越来越多的老年人。春山知道，要到了。
　　“冷竹湾到了，要下车的小心点哦。路有点滑。”售票员扯开嗓门喊道。
　　天色已经变黑。春山提着自己的小行李包下了车。
　　路上非常泥泞，雪还在飞。春山站在路边，吸了口气，看着周围。这是冷竹湾的街道。她曾在这街上唯一的中心小学校念书。度过她的初中时代。街上只有一家旅馆。春山在路上一边走，一边按照记忆朝旅馆所在地走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春山把大衣连带的帽子拉起来戴上，她一边走一边不停看周围。这是个很小很小的村镇。只有一天贯通南北的长街。街边的房子跟她记忆中大不相同。以前都是比较破旧矮小的老屋，现在全变成了整齐的小楼。是，距离她上一次走在这个地方已经过了11年。11年，足够沧海变为桑田。
　　春山忽然想起大学时念《诗经》上面写着一首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是，这里的雪才是心里的雪。它们飞得那样莽撞而苍茫。每一片都像是落在春山的心上。
　　这就是故乡。没有一个人认识自己的地方。春山看了看镇上昏黄的灯光。
　　“老板，住两晚。”走到小旅馆，一切也都变了，以前这里没有水墨瓷砖地板，只有没打磨的水泥地。以前这面墙上也没挂着几个不同时区的钟。而是挂着一副财神爷的画像。
　　现在，这和城里的酒店也没什么分别，一样的热水，一样的网络。春山想，这样也好。她实在累了。
　　她拿了房卡，进了房间，放下手中的行李。取出早已没电的手机充电。
　　刚开机，却是徐载道的短信电话无数。她打开看：“春山，你去哪里了，电话怎么打不通。见信，速回电。”
　　“春山，你在哪里，我去了学校，他们说放假你已经走了，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春山，你在哪？”
　　春山一条一条的看，心里突然有些微暖意。
　　她冒着严寒，回了一千多里外，再没有一个人认识她的故乡。她觉得天地间只剩了她一个人。可是，其实还有一个人在挂念她。她拿起手机打算回电话。电话却突然又响了起来。春山看着屏幕上徐载道三个字，感觉脸上一片冰凉。她伸手一摸，原来是眼泪。她按下接听键：“天拉，终于打通了。”那边是徐载道无限感慨的声音。徐载道居然会叫天。春山忽然笑起来。
　　“春山，你在哪里。这两天怎么找不到你，我多担心。”他絮叨着。像是对自己的孩子。有责备也有担心。
　　春山却不说话。她脸上有笑。
　　“春山，是你吗，你在哪里。”他又变得很焦急。
　　“是我。我在冷竹湾。”
　　“那是哪里？”
　　“是我长大的地方。”
　　“离C城有多远？”
　　“傍晚出发要第二天晚上才能到。”
　　“你开车回去的？”
　　“不是，我坐车。”
　　“你一个人？”
　　“是。”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过几天吧。我还没想好。”
　　“你在哪里？”
　　“冷竹湾。”
　　“冷竹湾哪里？”
　　“如家旅馆。”
　　“你不要动，我来接你。”徐载道说。
　　“啊？”
　　“我说你不要动，等我来接你，你如果有什么事要做，也等我来了一起好不好？”
　　“不用了，我，我只是想去看看爸爸。”
　　“那就更应该等我一起。现在你那里肯定很冷，又下着雪，你怎么一声不吭就回去了。不是答应嫁给我？”
　　“是，可是，”
　　“好了，你在旅馆等我，明天我就到了。”徐载道焦急道。他，从来没有这两天这样担心，春山突然不见了，而且他发现，他没有任何她任何朋友的电话，可以联系到她。他甚至没有她母亲的电话，也不知道她母亲在哪里。他差点打电话给陆二，可是又很气恼自己竟然知道得没有陆二那么多。他突然觉得自己并没有很深的了解过这个女孩子。她总是微笑着配合他做很多事，陪他去吃饭，安静的在会议室外的长凳上等他，他钓鱼时，她默默的在旁边看书。其它她说得很少。
　　春山感受到他的焦急：“我没事，你不必担心，太远了你不要来了。找不到路。”
　　“有导航。”徐载道也很坚持。

　　“有些路导航上肯定没有。我过几天就回去。”
　　“你不用管我，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冷不冷？”徐载道问。又问“吃过饭没有？”世界上最平凡的两个问题一定是这两句：“冷不冷，吃过饭没有？”那是亲人才会问的话。
　　春山笑：“没事，我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怎么闹失踪？电话都打不通，多让人着急。”徐载道也颇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担忧。这种心情，好多年未曾有过。他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爱上一个小女孩。
　　“还没有吃。你呢？”春山问。“你又在哪里？”
　　“现在在家里，均嫂已经做好了饭，正要去吃，还说做了你爱吃的竹笋鸡，偏偏你又不在。”徐载道笑。均嫂最喜欢春山。说像她孙女，而且胃口好。不像其他女孩子，只吃一点点。
　　“给我留着回来吃。”春山也笑。
　　“回来让均嫂重新做。你那里下雪没有。”徐载道又问。他只是不想挂电话。
　　“在下，很漂亮。”春山看了看窗外。这是小时候见过的雪，壮阔苍茫，那时候父亲还在，父亲把她扛在肩上跟唐兄弟打雪仗。
　　“天黑了，还看得见？”徐载道又问。
　　“看得见。”春山朝手上哈了口气，又看了看窗外。
　　“春山，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你妈妈住哪里，她的手机号是多少。”徐载道终是忍不住说道。
　　“嗯，妈妈她离得远，不用知道也可以的。”
　　春山没料到他突然这样问。
　　“不，春山你听我说。这两天我一直联系不到你，我突然发现我也没有你任何走得近的朋友的电话，你妈妈的电话，我很恐慌，你会不会突然不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徐载道说。
　　春山听了一愣，他这样认真。可是，虽然他们提起过结婚，却没有像普通情侣那样相处过，她以为他只是做个他认为好的选择，而她也愿意配合，但是，不知道他是这样想。
　　“不会，人没有那么容易摆脱一切，除非拥有足够多的钱可以任性，你知道我很穷。”春山笑道。
　　“春山，我觉得，如果你想，全世界哪里你都可以去，你很勇敢，又那么年轻。我已经老了。”徐载道的声音很诚恳。
　　春山想了想道：“18786689410我妈妈的电话。”
　　“是，我记下了，吃点暖和的东西，早点睡，等着我。”徐载道说道。
　　“好。”春山不自觉脸上微微一笑。
　　“乖。”徐载道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