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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 梦长君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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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岁,苏春山在一个醒来的早晨,突然觉得自己确实非常像只孤魂野鬼。谈了好多年恋爱的男友一声别过就此结束所有关系。更奇在苏春山连抗争也无。因为争吵太久太久,不得宁日。爱这种东西,要么不存在,要么被消磨。一切有关永远的说辞,她认为只能停留在20岁或者23岁以前,否则那也太滑稽了。
她想,不管怎么,还得活下去 ,活下去,这才可怕。当然还要上班,不上班,连这张安睡的床也将失去。在陆雨灏第一次和她闹分手闹得厉害的时候,她想过自杀,用刀在手上切口子,血流了不少没死成。而自杀这种东西,一次不成功,很难有第二次的勇气。也是有母亲的,不知怎么那种爱却仿佛无论什么也替代不了。
心里一个大洞,做什么都没精神。春山想,女人确实是傻的。也许他此刻正坐拥娇花,开怀畅饮。
春山继续在床上冥想了几分钟,然后不情愿的起床,穿衣,洗漱,准备去上班。好在工作还是让人喜欢的,那些小小孩童可爱如天使。看到她就大叫“老师好。”个个绽放大笑脸。要给他们讲解怎么读背古诗,怎么写字。也非是一帆风顺,小小学校也颇有些“有心之人”什么都要争,评先进要争,优秀要争,流动红旗都有人争,确实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春山觉得这三两年性情被磨练了很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让她滚蛋,都算了。也许父亲那种老好先生的品质传给了她。她有时也嘲笑自己,难怪骗一个男人结婚的本事也无,从来不会竞争。
“老师,我们不喜欢徐海丽住我们床之间。”上午的课结束了,春山本来打算回自己的屋子午休片刻,但是一个嘟着小嘴的苹果脸却仰起头看着她,揎拳掳袖的样子,似乎是要找谁打架。看,小朋友也诸多不满。不过是午休一个钟头的小床。
“可是,每位同学的床都是按序号排列的,海利同学确实应该睡在19号床啊。”春山只得耐心答道。这些小人儿,将来让你们头痛的事多得很呢。
“为甚么朱利亚不能同她换一下呢。”仍然嘟着小嘴抗争。
“因为如果老师同意了,其他的同学也都会要求换,这样整个午休室都会乱糟糟的,大家都没法午睡了。”
“可是”
“好了,显童,同学之间要友爱。午休铃已经响了,快去睡觉吧。”春山想自己的耐心迟早要被耗光。又或许她本来就是没什么耐心的人。记得去年暑假,她在北京的一个小胡同里学作陶艺,将两块陶泥捏了无数次,耗费一下午光阴,也不能做成一个杯子。大约心里杂事太多。这如同学习周伯通的左右互博术,只有像小龙女这种心无杂念的人才能一手画方一手画圆一笔完成,而像黄蓉这样的人是永远学不会的。更可憾的是她没有黄蓉的聪明。
春山叹了口气,走回自己的午休室。又哪里睡得着,到底挂念着那个五行缺水的人。
她突然想起十年前她们一起进高中,陆雨灏坐她后座。不太认得那个灏字,于是问他“你姓名里第三个字是‘灏’?不太确定读音。”
“HAO,四声,水无边的意思。”白衣的陆雨灏笑起来有雪白牙齿,深深酒窝,春山非常羡慕。
“又是雨,又是水的,你的名字好多水啊。”
“是的,算命先生说我五行缺水。”
“你叫苏春山?春天的山?”
“是,是春天的山。”苏春山也只得答。父亲在她六七岁时,抱她在膝上说:“你知道春山的意思吗?就是春天的山,郭熙说‘春山淡冶而如笑’,爸爸希望你一生笑口长开。”六七岁自然不懂得何为淡冶如笑。后来懂得了,爸爸也不在了。寡母带大她不易,10岁那年,母亲终于再嫁。又给继父生了儿子,从此这个女儿自然淡得多了。她在外婆家长大,外婆又不喜欢这瞳仁幽深的孤女。
“那我们两个名字连在一起倒是有山有水山清水秀的。哈哈哈!”小小年纪已会调侃同学。春山想陆雨灏这个人真是油嘴滑舌。但是高中第一次月考,这个滑舌小子倒考了全班第一。后来高考甚至考了全校第一,多么不可思议。春山想,自己一直崇拜与众不同的人,不喜欢太过平凡普通的生命。可能那时便已喜欢上这白衣小子。那些年,那些年,当然,当然没有时间讲这些,八十年代也还没有流行高中就恋爱。
大学三年级才初恋,对方是个大一的小孩子,两人花前月下大半年时光,春山以为自己恋得死去活来,后来等与陆雨灏重逢她才发现,也许自己没有恋过那个俊秀孩童。男孩子总是幼稚,女生已经想结婚生子,他们还在大谈理想。后来岁月将许多当年大谈理想的男生变成腆着大肚的中年人。他们却不记得自己的理想而怀念起自己的初恋了。然而初恋却早已成为别人孩儿的妈。
当然,春山以为自己孤苦长大至此,遇到雨灏,从此算是终身有托,哪想事变至此,自然灰心。后来又想,大抵命运如此,于是懒怠挣扎,总之还得继续活着。妈妈,春山心里在喊。可是,妈妈又能帮上什么忙呢。妈妈描述的那些幼年时抱着她看荷花的事,她全然不记得。她只记得成年后,自己独自求学,独自工作,独自生活,和雨灏过了一段好时光,然后又回到更深的孤独中。有时自哭泣中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家,确实是没有的。
当然也存些奢望,自己等的那个人终会出现,可时间天天滑过,终觉渺茫。回头寻陆雨灏,那也是不能。这种事虽非死别也是生离,终究是人力难以强求了。想着想着还是睡吧。不知什么时候,春山觉得自己开始嗜睡,大约是潜意识里认为睡着了,悲伤便会少些。白天活得不肆意,于是希望夜里有好梦补偿。哪怕梦里能再到雨灏的臂弯一趟也是好的。
下午像之前的一千个下午般过去。四点半时铃铛响起,春山知道这一天的工作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