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花行》花下

7、第 7 章

　　湘苓很早就醒了过来，茫然盯着床梁看了一会，突然想起丁言说自己可以去听竹轩练功吊嗓子。心下又是一阵感动。
　　不多时，湘苓已经站在轩内。阳光还很柔和，园子里淡淡弥漫着些雾气，清晨的明澈感觉让湘苓很是惬意。心静，鸟儿的声音便也听得格外清楚。湘苓早就想过，白日里不是没有鸟儿鸣叫，是人心太乱，无暇去听，便以为鸟儿只是在早起的时候快活欢叫。开口，自己的声音响亮的在鸟儿们的清脆的鸣声里穿行。还好不突兀。湘苓微微一笑。
　　不知过了多久，湘苓一回头，赫然发现丁言正站在园子门口，他赶紧擦了擦额上细细渗出的汗珠，迎了过去。
　　丁言拿了块梅花酥递给湘苓，湘苓觉得他本意是要送到自己口中的，却临时改了路线放在了自己手里。心中有一丝莫名的情绪冒了个头却又缩了回去，好像是一点点甜，还有一点点失望。
　　丁言拉湘苓去用早餐，快吃完时，突然看着湘苓的眼睛，以手语说了什么。湘苓茫然的去看青砚，青砚道：“小少爷说，怕你无聊，一会带你去喂鱼，或者你喜欢猫啊狗啊什么的，府里都养了一些，公子想做什么就告诉小少爷。”
　　湘苓看了看丁言，决定学老爵公的方式和丁言交流。他注视着丁言，让他明白自己是在对他说话，口中说道：“我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我们还去轩里坐着，好吗？”
　　丁言看完青砚翻译，点点头，二人稍微整理了一下，丁言又从青砚那接了几本书过来，便向园子里走去。
　　在长桌旁坐下，丁言把手里的几册书的书名展给湘苓看。湘苓看完不禁吃吃笑了起来，丁言第一次看见湘苓毫不设防的开怀笑容，惊喜得眼睛一亮。
　　原来这些书还都是些笑话集，应该是上次那本《谈笑全本》的后续，名字分别是《谈笑全本续》，《谈笑全本再续》，《谈笑全本三续》，《谈笑全本续续》。
　　湘苓拿起笔在纸上写道：
　　『名字怕是比内容都好笑。』
　　丁言认同的点头，把书册放在一边，写道：
　　『下一册许是该叫谈笑全本续三续？』
　　湘苓又是微微一笑，但明显没了刚才情不自禁的神态。
　　他低头沉吟了一下，写道：
　　『我有两件事情想跟你商量。』
　　丁言点头，示意他继续写下去。
　　『我想去看看我师弟，他就是我唯一亲人，当初江谏也是用他来威逼我，我才答应他进府。』
　　丁言了然的笑笑，看上去是早知道江谏所谓，湘苓不禁暗自疑惑，江谏自然不会主动去跟丁言说自己的手段，那丁言又是怎么知道的？想想又没法问，便不再想，继续写道：
　　『我可否去看他？』
　　丁言点头，明显他觉得没有什么不妥。
　　湘苓赶忙说谢谢。丁言偏着头挑了一下眉，似是在问第二件事是什么，湘苓接着写道：
　　『湘苓在府上，不是少爷也不是仆人，却吃着白食，心里过意不去，从今天起别再让墨儿伺候湘苓了，湘苓又不是主子。湘苓愿做小少爷的仆从，伺候小少爷。』
　　丁言居然大笑起来，也提起笔来问他：
　　『你来伺候我，那青砚怎么办？赶他出门吗？』
　　湘苓万没想到丁言会这么说，一下愣住，不知做何反应。
　　丁言接着道：
　　『我知你担心什么。你是我朋友，墨儿伺候我的朋友，有何不妥？』
　　湘苓摇头，不认同丁言的观点，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讲得明白。
　　丁言看了他一会，轻叹了一下，微微思考后却又笑了，写道：
　　『那好，我给你份工，你做不做？』
　　见湘苓点头，丁言又写道：
　　『做我的耳，我的口，为我听，为我说，如何。』
　　写完抬头盯着湘苓双眼，表情郑重而期待。
　　湘苓刚想点头，忽然想起青砚一直做的事情。
　　『青砚呢？』
　　『他负责我饮食起居。』
　　湘苓豁然开朗，立刻点头应允，照着上几行丁言娟丽的字体抄写道：
　　『是。我来做你的耳，你的口，为你听，为你说。』
　　写下最后一个字，脸上突然有些发烫。
　　丁言笑了起来，神色温柔至极。这多像一个引人遐想的承诺，他不禁觉得欣慰，甚至有些微微窃喜。
　　『我来教你手语，你可要认真学。』
　　湘苓点头。
　　丁言微微一笑，写道：
　　『下面这句是：湘苓，与我去听竹轩可好？』
　　写完，丁言放下手中的笔，以极慢的速度用手语把这句话“讲”了出来。
　　『湘苓，该用午餐了。』
　　『湘苓，该用晚餐了。』
　　『湘苓，昨晚睡得好吗？』
　　……………………………………………………
　　每一句都是湘苓，每一句都带着温暖的关切，湘苓心里又是一股暖流腾起。看着丁言白玉般的双手缓缓舞动，每个姿态都如舞蹈一般优美至极，湘苓表面上还是认真镇静，心里却已是小鹿乱撞。
　　他一定有魔力。明明是个安静的人，眼睛里面却闪着灵动的光。明明没有刻意去吸引别人，却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以书写交流本就是耗费时间的事情，加上湘苓认真与丁言学习手语，一个上午不知不觉便过去了。
　　丁言抬头看了看日头，笑着以手语道：
　　【湘苓，该用午餐了。】
　　湘苓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会意，点点头刚要起身，又被丁言拉住袖子坐了回来。丁言在纸上写下：
　　『用过午餐以后，我们去看湘岚。』
　　接着不忘再用手语重复一次。
　　湘苓感动的望着丁言。和丁言相处的每一刻，他心里都暖融融的，心下不由有了无论丁言有什么需要，只要他能做都定要满足丁言的想法。

　　用过午餐，青砚来报说马车已经准备妥当。坐在车厢里，回想自己初来的路上孤单无助惶恐，还有控制不住落下的那几滴眼泪，湘苓心里五味杂陈的翻腾着。再看对面丁言始终温柔淡然的神态，忽觉安慰，心下那些酸楚立刻都不见了。
　　二人来到绮湘后院的门前，院门紧关着。湘苓拍门，有人在里面应着：“谁啊？”
　　“陈伯，湘苓回来了。”
　　门很快被打开，戏班子里的杂工陈伯迎了出来。
　　“是湘苓啊，大富大贵了还想着咱们班子里的人，可真是好心肠啊！哎哟！这位贵公子是？”
　　湘苓微微有些不悦，便不理他说什么，只问道：“湘岚呢。”
　　陈伯见湘苓不理他，只觉得他攀上了富贵人家，眼高于顶了，却忘了他从前在绮湘的时候也是冷若冰霜，他神色鄙夷了起来，酸溜溜的道：“湘岚这几天用功得很，吃过午饭没多久就去练功了，想来是要学他师兄，早日成了名角儿，离开这苦地方。”
　　湘苓听他这么说，心里气恼，也不说什么，寒着脸穿过院子去找湘岚。丁言看湘苓模样，猜想是这开门的老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恼了他，冷冷瞥了老伯一眼，吓得本来还在嘀咕的陈伯立刻收声。
　　二人找到湘岚的时候，他正坐着擦汗，湘苓悄悄走到他身后，突然说了一句：“陈伯说你这祭日很是用功，我怎么看你在偷懒？”
　　湘岚猛的回过身子，见是湘苓，尖叫着扑了过来，险些把湘苓撞倒。湘苓也开心的抱着他，不停抚摸他头发。
　　丁言自然是看得心里酸酸的，可再看湘岚小脸，也不由在心里叹道：好漂亮的孩子。
　　湘岚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放开湘苓，回头看见丁言，突然怒道：“就是他抢你走的对不对！还把你从绮湘买了出去！”
　　丁言见这漂亮孩子突然怒目看向自己，很是奇怪，莫名其妙的瞅了瞅湘苓。
　　湘苓赶忙拉过湘岚道：“他宣礼爵公的表弟。这些日子都是他护着我，我才没受欺负。”
　　“哦……”湘岚了然的点头，盯着丁言道：“你既然帮了我师兄，就好人做到底，让我师兄回来吧，他赎身的钱我们努力赚来还给你们，好不好？”
　　丁言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笑着看他，湘苓道：“他听不见的，他是聋人。”
　　湘岚惊讶的张大眼睛，上上下下又把丁言打量了一番，喃喃叹道：“这么好看的人，真可惜了。”然后又赶紧回头对湘苓道：“当然，他比师兄还是差一点点的。”
　　湘苓见他不再说让自己回来的事，便拉了他说别的事情。丁言随意找了个石凳坐下，耐心等着湘苓。
　　湘岚问湘苓这几日是怎么过的，湘苓把受辱的细节都隐去，只说江谏欺侮自己，丁言看不下去，把自己要到身边，自己感激他，他又整日孤独寂寞，所以答应留下给他做伴，一来算是报恩，二来也算慢慢抵着江谏给自己赎身的那些钱。
　　“那你每天都陪他做什么？”湘岚好奇的问。
　　“看书，陪他玩，他教我手语，上次他还叫我唱戏给他。”
　　“他又听不见，干吗要你唱戏？”湘岚觉得这个人真有意思。
　　湘苓淡淡一笑，心想这个问题自己不也疑惑过，不过现在明了他心思了。
　　“他可以看。”
　　听着湘苓所述，湘岚对丁言好感陡生，看向丁言的时候，他也正好望向这边，柔柔的给了湘岚一个笑容，湘岚顿时觉得如沐春风，立刻喜欢上了他的温柔。

　　临走的时候丁言给了湘岚一块腰牌，然后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了一行字：你拿着这块腰牌随时可以进到府里找湘苓。
　　湘岚惊喜的看手里做工精致的腰牌，甜甜笑着向丁言鞠了一躬。
　　回来的路上，湘苓的心情明显舒畅了很多，偶尔会抬头向丁言微笑一下，平日里淡漠又深深隐藏着内心的眼睛有了些温暖的色彩。丁言看着透过车窗的阳光笼在湘苓身上，美到耀眼，眼底的笑意更加浓重起来。
　　湘苓每次抬头，都会看到丁言注视着自己双眼，几次之后终于羞赧得没有勇气再与他对视，只好佯装看向窗外来掩饰尴尬。
　　湘岚大概不会知道，自己一句要湘苓回来，让湘苓的心再无法平静。
　　湘苓拒绝回到绮湘。几天前还在马车上落泪，现在却拒绝了湘岚要自己回到绮湘的要求。
　　不想离开他身边。不想离开他视线。湘苓在一瞬间发觉了自己心底不同以往的悸动。湘岚要自己回来，自己当时唯一的想法却是不想走。贪恋锦衣玉食？湘苓知道自己从来没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过。欠了赎身钱？他知道只要他开口，丁言一定会同意自己回到绮湘。不想离开的唯一原因，是不愿见不到丁言。想也没想就找出借口来拒绝湘岚要他回来的请求，竟只是因为丁言，因为对面这个人。
　　若不是湘岚，自己也许仍然没有察觉内心那些微妙的变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感激变成了依恋。又或者从一开始，感激里面就夹杂着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