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逆行》醉醉清欢

1、冬天快乐

　　霍聿廷已经记不清第几次来云台市，毕业归国后两岸三地连轴转，确实是累，不过三五年光景，一手创办的地产品牌便在业界打响了名号，这让三十出头的霍聿廷一跃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刚步出机场就接到曲铭的电话，明面上称要为他接风，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

　　都说霍聿廷是设计界奇才，可这人专业姿态摆得高也是出了名的，当年在Cambridge修建筑学Master时就以学艺未精为由婉拒众多登门客，后来阴差阳错进了地产界，更常笑言隔行如隔山，令众多慕名而来者知难而退。所以业界常有传言，想要请动这位科班出身的地产界新贵出手作一回室内设计，恐怕是难于登天呢。不过也有例外，比如H市新落成的高端酒店TUH，正是这位设计奇才受恩师之托玩票的作品，简洁优雅的设计风格在业内的确引起了不小震动。时隔数年霍聿廷重操旧业，只因其人极重承诺，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自家大姐要为曲铭做室内设计，当然不能怠慢。

　　“霍先生，这边请。”

　　曲铭领着霍聿廷在空荡荡的毛坯室内走了一圈，间或交换一下彼此的见解，霍聿廷还是一贯的不健谈。一片片水泥墙面在曲铭看来空洞灰暗，岂知低调优雅的设计蓝图早已在霍大设计师脑中形成了眉目。

　　“那就有劳了霍先生，我正好等一位朋友，就不远送了。”临出门时，曲铭不忘客套。

　　霍聿廷只说，“我尽力。”将风度涵养尽数藏进若有似无的笑容里。

　　电梯下行时在十八楼停驻，有人轻巧踱进，霍聿廷下意识退后几步，绅士的让出一些空间，兀自低头思索着方才房间的布局。平心而论，霍聿廷算不得丰神俊朗，尤以一张娃娃脸容易欺人。但长相极斯文讨巧，特别是与生俱来的儒雅贵气更是不可磨灭的存在感。厉景颜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没见过这样的人，大冷天只穿件长袖衬衣，一丝不苟的样子，好像天外来客，免不了多看两眼，只是觉得奇特。

　　电梯在五楼又停了一次，霍聿廷以为到了便抬起头，终于发现与他逼仄在狭小空间的这么一个人。一个女人，或者称其为女孩更为贴切，背影分明是清瘦颀长，藏在厚重的卫衣仔裤里反而显得玲珑，全身不带一丝累赘，干净利落，霍聿廷悄悄的收回目光，良好的教养提醒他，这样目不转睛盯着一位异性实在不够绅士。从五楼直达底层，梯门应声开启，几乎是同时他说“借过”她让出一步，两个人都很彬彬有礼。厉景颜微弯了弯唇，走出电梯老远霍聿廷还在想，这应该算是，她在对他微笑吧。

　　后来又有一次霍聿廷路过报摊，无意发现当期TIME special issue的杂志封面，短发女孩轻咬下唇，嘴角扬起的羞涩弧度与记忆中重叠，妥帖之感竟丝毫不差。霍聿廷鬼使神差付了一本杂志的钱，饶有兴致的翻看起来。

　　“Chris Lee，Asia's Heroes？”

　　霍聿廷从没像这刻感叹中文的博大精深，“Li Jingyan”几个字母排列组合，究竟是怎样的中文译名。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沈默文来电约他去老地方吃饭，要给他介绍几个朋友，霍聿廷虽然一贯不喜应酬，还是欣然应允了。

　　STAC这几年的事业重心有一半是在内地，霍聿廷便成了云台市的常客，结交的朋友也不在少数。有些是生意场上的“酒肉朋友”，只能逢场作戏，有些却是真正的患难之交，平时酒逢知己千杯少，关键时刻是能甘苦与共的交情，比如沈默文。别人眼里的沈默文是怪胎，顶了张桃花脸四处招摇，早年辍学就投身商界，倒腾来倒腾去，沈家本就丰厚的家底还真被他倒腾的越发殷实。霍聿廷和他在H市一次酒会上相识，志趣相投，加上年纪相仿，一来二往便成了至交。

　　霍聿廷开着自己那辆黑色卡宴，从市郊的公寓慢慢悠悠往醉翁亭赶，踩着点到了约定的包间，沈默文热情的为他介绍，原来是沈默文的两位同门师弟，最近在城南拿到一块地，无奈自己的公司资源有限，想要托STAC帮忙开发。霍聿廷没有因为生意找上门而表现出格外的殷勤，有问必答，态度却疏离。席间聊着聊着，说起时下的热门话题，不知怎么就绕到了某地方台前段时间很红的一档选秀节目。

　　学弟甲说，“不知道这节目怎么能红，还是红遍大江南北那种，我看也就骗骗小孩子吧。”

　　学弟乙不以为然，“那可不一定，我妈都五十好几的人了也跟着追星了一把，有次竟然抢我的手机，我问她您干嘛，人老太太说要给厉景颜投票。”

　　一片讪笑声中，霍聿廷猛然想起时代周刊上那个名字，便问沈默文，“他们说的这个人名，是哪三个字？”

　　沈默文摊开右手，用左手在掌心一笔一划的写，“姓厉，厉害的厉，叫景颜，风景的景，颜色的颜。”

　　学弟乙听见他们的对话，笑着解释，“霍先生不在内地大概还不了解，这个厉景颜就是那档选秀节目的冠军。”

　　“你要是感兴趣，改天可以请出来吃顿饭。”沈默文默契的拍拍霍聿廷的肩。

　　霍聿廷只是笑，不置可否的样子。倒是学弟甲抢先反驳，“真不明白那个厉景颜有什么好，雌雄莫辨。”

　　“非也非也，”学弟乙摆手，“我听说这丫头的美貌在云台文艺圈已经是小有名气了，不过就是姿态清高，谁的账都不买，弄的GT老总王川一也很头疼。”

　　此话一出，引来学弟甲肆无忌惮的嘲讽，“一说厉景颜美貌，全世界都笑了。”

　　“没口德你！”学弟乙笑骂，“你还别不信，前阵子我一朋友在机场遇见真人版，白净水灵，而且身材爆好，那话怎么说来着……”

　　“清雅出尘。”

　　斜靠椅背一直静当听众的霍聿廷淡淡吐出四个字，其他三人齐刷刷看过来。

　　“对对对，我朋友也这么说！”

　　“莫非霍先生见过真人？”

　　沈默文也纳闷，“你真见过？”

　　霍聿廷呷了口红酒，才不紧不慢道，“碰巧。”

　　其实他不便说的是，那时那景当真应了某句歌词：这应该就是缘分吧，生命足迹步步与你结伴。

　　回到H市，霍聿廷仍然绕着手头几个项目忙不停，但闲暇时光里，捧杯咖啡或是静心阅读时，眼前常会浮现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浮世花开，不染纤尘，遗世独立的美好着，叫人欲罢不能。这其实与他一贯奉行的工作至上的人生信条极不相称，不过万事哪有绝对。

　　有次在他的车上听到厉景颜的歌，沈默文跌破了眼镜，“兄弟，你不会来真的吧。”

　　CD放出的歌声略显青涩，却是这个冬天最温暖的慰藉。

　　“我喜欢没有字的窗
　　透过他天空很晴朗
　　树梢上残留一点月光

　　我喜欢关灯的球场
　　我独自听日子回荡
　　黑夜里凝视一点忧伤”

　　“什么真真假假，两个人又没有交集。”歌声中霍聿廷直视着前方，目光清明。

　　沈默文想想也对，善意提醒，“那女孩现在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正是风口浪尖啊，你如果要出手，可要想清楚。”

　　“我有分寸的。”霍聿廷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叮嘱沈默文，“这事你听过就算，别乱来。”

　　“喂，我是那种人吗。”沈默文嬉皮笑脸打哈哈。

　　事实证明，霍聿廷并不是杞人忧天。

　　圣诞节前夕，正在工作室忙着为曲铭的房间构思设计草图的霍聿廷眼皮跳了两下，沈默文的电话切进来，劈头就问他，“你知道圣诞节厉景颜要来H市参加一个颁奖礼吗？”

　　“知道。”霍聿廷手中不停笔。

　　办公台面躺着新鲜出炉的厉景颜H市行程安排，沈默文得意洋洋，“厉景颜行程第一手资料，这你就肯定不知道了。”

　　“那个啊，不需要吧。”霍聿廷还是头也不抬。

　　电话那头明显一滞，“你可真淡定。”

　　霍聿廷终于停下笔头，反问，“不然怎样。”

　　“有点表示好不好兄弟，我都替你着急。”沈默文觉得自己就要败给这位爷了。

　　霍聿廷失笑，“你急什么，没事想想你的新欢，别成天不务正业。”

　　挂了电话，手中的行程安排表被沈默文“啪”一声撩在桌上，“不让我管，我还偏要多管闲事了。”

　　厉景颜第一次来H市，之前就听说这里人口密气候佳物价高，那时H本地的娱乐圈对这位新星的了解还停留在选秀出道一夜蹿红的初级阶段。GT公司满以为机场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大的阵仗，结果还是应验了那句话，“厉景颜的歌迷无处不在”，刚步入接机大厅，早有四面八方歌迷涌入这里，有些横幅直接打出周边城市的旗号，远道而来，声势不可谓不浩大。

　　彼时还是厉景颜助理的许悠优彻底折服，“果然是无处不在啊！”

　　厉景颜这天穿了件明黄色T恤衫，听大厅里整齐划一的喊着自己的名字只觉窝心，便与许悠优商量，“我来一次也不容易，等一下可不可以别走太急。”

　　许悠优耸耸肩膀，“随你。”

　　出了机场直奔酒店，沿途的街景在眼前一晃即逝，街面上果然人潮如流，气候也确实冷热适宜，厉景颜尤其喜欢这里的万里晴空，是海滨城市特有的纯净爽朗，湛蓝无垠作布景，云淡风轻的样子，叫人心旷神怡。

　　而她决计料想不到，自己将要与这座城市结下不解之缘。

　　酒店本来都是公司事先安排好的，到了酒店前台check in时，大堂经理却是出人意料的殷情，“厉小姐您好，有人已经为您预订了我们酒店的顶级套间，还有这束花也是送给您的。”

　　许悠优偷看一眼价目表，顶级的豪华套间标价让她当场傻了眼，“哇塞，出手真大方。”

　　厉景颜敛起小八字眉，不情不愿的接过花，许悠优替她取出藏在花中的卡片，八卦兮兮凑过来问，“这人谁啊，你认识？”

　　“不认识。”厉景颜抢回卡片塞进花束中，递还给大堂经理，“不好意思，可能是弄错了，麻烦帮我们查一下原先订的房间，谢谢。”

　　大堂经理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分明是羡煞旁人的一桩好事，眼前这位妞怎么一副不堪其扰的样子呢，“不会弄错的厉小姐。”

　　许悠优提醒她，“刚才看见卡片上还有手机号啊，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人家。”

　　“我都不认识，怎么问。”厉景颜的倔脾气上来了，说什么也不肯。

　　大堂经理站在一边小声建议，“我们酒店也很难做的厉小姐，还是请您确认一下比较好，也好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悠优已经按卡片上的号码拨通了电话，递给她，“哎呀，是福不是祸，快听。”

　　实在是躲不过去了，厉景颜又不好意思为难大家，只好硬着头皮接起电话，响了几声就接通了，低沉的男声传来，“你好。”

　　厉景颜支支吾吾的问，“……你好，请问是霍先生吗？”

　　“我是。”霍聿廷微愣，觉得这声音亲切又熟悉，想想又不大可能，只道自己是走火入魔了。

　　“请问您是不是在XX酒店订了一间客房，可能是错写成了我的名字，麻烦您向酒店解释一下可以吗？”厉景颜在这头为措辞绞尽了脑汁。

　　“酒店？我没有……”霍聿廷心念一转，突然站起身走到了落地窗前，“我是说，可不可以告知我写错的名字，方便我同酒店讲。”

　　“噢……”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告之，“厉景颜。”

　　“轰”的一声，霍聿廷几乎就要握不住手中的IPHONE，恍惚听见来自心底深处的声响，像花开无声，又像是地动山摇。

　　沉默半晌，直到厉景颜再问，“还在吗？”

　　“我在，厉小姐。”霍聿廷清了清嗓子，极力收敛迫不及待的情绪。

　　厉景颜顿了顿才道，“麻烦霍先生向酒店解释一下可以吗。”

　　他慢慢抓回一丝理智，很快就猜出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哭笑不得，“可能有点误会，麻烦厉小姐转给酒店接听，谢谢。”

　　大堂经理接过电话，一听对方报上大名，大气也不敢出，嗯啊啊的一个劲点头，其间抬眼看了看厉景颜，又低头不停称好，“好的好的，霍先生。”

　　说完又将手机递还厉景颜，示意她将手机贴近耳朵。

　　霍聿廷委实感到抱歉，“可能是我朋友订房时弄错了，给您带来不便请谅解，刚才我已经解释了事情的原委，酒店会马上为您正常check in.”

　　“谢谢。”厉景颜长舒口气，正要挂电话，又被他叫住。

　　“厉小姐。”单手插袋，手握成了拳又缓缓松开，霍聿廷俯瞰着踩在脚下的人蚁车盒，轻声祝她“Merry X'mas.”

　　厉景颜淡淡一笑，再次道谢后匆忙挂了电话。

　　那时的她根本不懂，原来这就叫温柔。

　　沈默文正在研究当日的大盘走势，手机上赫然显示霍聿廷来电，他知道东窗事发，这是兴师问罪来了，接起电话时夸张的拉长了声调，“霍兄。”

　　“你干的好事。”霍聿廷坐回转椅里，揉揉额头，“耽误别人check in你知不知道。”

　　“这么快就心疼啦。”听出他的气势好像也不算低落，沈默文放心大胆的开起了玩笑，“怎么样，在我的精心策划下，有进展了吧。”

　　那头不答话，沈默文又试探着问，“今晚我让他们在颁奖礼前排留个位吧。”

　　“不用了。”霍聿廷截断他的话头。

　　“那……”

　　“今天谢谢你Merle，不过我另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