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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天各一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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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香港的时候就喜欢上这个海风清新吹拂的城市了,大哥在半山区买了一栋豪宅,战前是一个没落的英国贵族的。我一个人住嫌太大了,又买了一套公寓住。
战后很多上海人搬来香港,香港一下子也变得很是熟悉和亲切了。电影业也因为上海很多文化名人和明星的迁移而变得更为繁荣。我本来就打算战后要办个电影公司的,所以刚到香港的时候就格外关注电影公司的一切动态,加上以前在上海和南京对电影公司都是极其熟悉的这样的优势,我对将来已经有了打算。
大哥他们在民国三十五年底到香港,我就住回家了。我们在半山的新家迎接了一个新年,我对自己说一切都将重新开始。就在我转身离开国际饭店抛下那句“我们不是西施和范蠡”的时候,我就把我们的一切都结束了,我甚至否定我们曾经相爱的事实,既然要断就断得彻底吧。
大年初一的时候我给陈茵打电话拜年,惊闻她已经有了孩子,我高兴得好像自己也要做妈妈一样,惹来大哥他们的一阵嘲笑,大嫂还张罗着要帮我安排相亲。
接下来我便开始筹备我的电影公司,大哥是坚强的经济后盾,我本来在影艺界就有不少朋友,有一部分战后也来了香港,他们群策群力,所以我的电影公司未来可期了,我给它取名为“光影电影公司”。
三月中旬后,电影公司筹备的差不多了,我得了空,想着应该给陈茵打个电话了,自从过年联系了以后就一直没她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她和小宝宝怎么样了。电话拨通后好久都没人接,打了很多次都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想起我有陈茵爸妈家的电话,就打了过去。
我手已经抖得拿不住听筒了,听筒吧的一声掉到地上,旁边的大嫂奇怪的看着我,才发现我的脸色不对。
“雨萍,怎么了?”
我嘴唇上下抖动了半天,一个字也发不出来,终于憋了很久“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人也一下子从沙发上滑落到地上。
大嫂吓了一大跳,慌忙扶着我:“雨萍,出什么事了?”
我听见自己含含糊糊的说着:“陈茵死了,……是车祸,太惨了,……汽车爆炸了,连尸骨都找不到。”
陈茵的死讯对我打击够大的,没有人懂陈茵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是我青春岁月所有快乐和悲伤的见证,她的存在让我感受到被人了解的幸福。
可绝望和打击远不止这些,我在家呆了几天,哪儿也不想去,连电影公司的事也不想管。家里人知道我心里不好受,也尽量都不来打搅我。我想我还算是比较能调节自己情绪的人,所以三天后我决定重新去忙我的电影公司了。三月十九日下午,我去大哥公司找他商量资金的问题,刚到他办公室门口,秘书就说大哥有朋友在,我很好奇是什么朋友,秘书说是重庆来的,我立刻有了兴趣。虽说心里想着永远也不想那个人了,但碰到和重庆有关的事我还是特起劲的,总是希望是不是能偶尔的听到一点他的近况。
于是我凑到门边听了听,还冲秘书小姐眨眼,示意她不要出声,因为我在偷听。里面果然聊得很热闹,可越听我的脸色越差,最后我简直是慌不择路的夺门而逃:“我突然想到还有点事,别告诉我大哥我来过,我晚上回家和他聊。”
因为我听那个重庆来的人说:“最近重庆可是紧张的很,你们这儿看不到我们那边的报纸吧,好多军部的元老莫名其妙的死了,虽说都抓到凶手了,还不就是骗骗人的,我说都是军统干的。……最惨的就是费老一家,他儿媳妇还怀着身孕呢,车祸?谁信啊。”
很多被忽略的线索都集中了起来,我突然很讨厌自己受过这么严密的军统培训,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陈茵说过她公公是最反对军统局的,早就建议过要撤掉军统局;陈茵在去年底离开了军统,好像是戴笠为了拉拢她公公而行的方便,不过她公公并没有领戴笠这个情;陈茵一家死于车祸,车子已经炸得面目全非了,那么究竟是先炸的还是先出的车祸?
实际上我心底真正的害怕的事是陈茵的死会牵扯到他,如果这是个事实,那么就比陈茵的死讯还要可怕,哪怕我今生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这个男人究竟是不是魔鬼,我可以原谅他为了前程放弃我,可是我不能原谅他为了前程谋杀了陈茵。
那天晚上我很早就上床睡觉了,我期盼自己能早点进入梦乡,这样就不用想那些烦心的事了,可我睡得很不安稳,事实上我根本没有睡着,我想如果还能见到他,一定要当面问一问,可是我知道心底深处我已经为他定了罪了,不是主犯也必定是同谋。
荒谬的是那天晚上我竟然还真的见到他了,他那么晚到我们家来把我们一家人都吵醒了,而他就那样站在客厅里理直气壮地对大家说他要见我,难道他不知道很晚了吗?难道他不知道等明天吗?
大哥他们识趣的把客厅让了出来继续回去睡觉,他今天怎么穿了一身少将服,还佩了枪,以前从没有过的。就在我疑惑的时候他已经把我抱住了,还是很疯狂的那种,然后他要吻我。我一把就推开了他,今天不行。
我只要看他的眼睛就有了答案了,他果然什么都知道,那么带枪来见我是为了什么,突然克制不住相思之苦了吗,这不像他的风格啊,他那么冷酷的人。我让他给我一个解释,可是他没有,我也不过是在安慰自己罢了,手枪就在我的手里,我可以一枪打死他为陈茵报仇,可我却把手枪放了回去,因为即使他谋杀了陈茵,我也从没想过要伤害他,从我内心深处来说,他总还是比陈茵更重要的。
他又把我抱住了,他说对不起。他说对不起的口气柔得让我浑身都震了一下,我想我再给他一个机会吧,或许他要杀得不是陈茵,只是一个意外,或许他并不知道陈茵已经怀孕了。可他怎么能这样残忍的,非要把我所有的希望通通打碎。难道功名利禄真的对他那么重要吗?我推开他,永远都不要这个人再留在我的生活中。他问我是不是恨他,对,我就是恨他,恨他一条退路都不给我留。
命运对我真是残酷,为什么不是让我在他来找我地那天看到那份报纸呢?可一切又有什么区别?三月二十一日,各大报纸头条都报道了戴笠飞机失事的消息,原来他那天晚上来找我是因为戴笠死了,他早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发现自己的脑子不太好使,我得找个人求证一下,所以我给他打电话,他重庆公寓的电话我记的很熟的,电话铃响了很久才有人接,竟然是一个很年轻的很柔和的女孩的声音,我怀疑自己拨错了,又打了一遍,还是那个女孩接的电话,我问她陈少白在不在,她竟然说他还没回来。我有点糊涂的挂断了电话,他家里怎么会有年轻女孩的?但我最关心的并不是这个问题,所以隔了很久我又打了一个,竟然还是那个女孩,他还没回来。这次我可以肯定这个女孩是住在他家里的,我从没想过除了我他还有别的女孩,可是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依他的条件,找个年轻女孩也不难吧。我一下子都蒙了,我决定一定要找到他。
第二天我终于找到了他,我想只要他肯定来香港是因为戴笠死后他就自由了,要和我在一起,那么重庆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飞去他身边。而且如果他能为了和我在一起不要那个副局长的位子,那么为了前程谋杀陈茵这样的罪名也不成立,所以他一定有苦衷,我要好好听他说,然后原谅他。我也可以完全忽略昨晚的那个年轻女孩。
他接我电话的口气比较平静,不像我这样的激动,有些语无伦次的,我一再的追问他那天到香港来是为了什么,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威逼利诱了,可他的回答却是:“正巧到香港,本来有点事找你的,现在没了,都办好了。”我恨不得从电话线里钻到那头看看他的表情,这个人太残忍了,我就像丢掉一个炸弹一样把电话听筒从手里扔了出去,他把我所有的希望全部毁灭。原来我又自作多情了一次,他的家里早就有了别的年轻女人。
民国三十五年五月一日,我三十一岁的生日,光影电影公司正式成立。我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因为我妈妈姓叶,所以我给自己取名叶枫荻,取自白居易的那句“枫叶荻花秋瑟瑟”。我要把属于江雨萍的前尘往事统统一笔勾销。
很快国内就发生了内战,我从南京来港的朋友那儿听说他的官是越做越大了,不过好像还是单身,可也有不少女人在他身边,后来也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而我开始为我的电影王国忙碌,香港电影在这个时期迎来了一个高峰,各种选美活动更是多如牛毛,各式各样的选美活动中胜出的小姐们就成了未来的电影明星,她们年轻靓丽,比起她们来,过了三十的我是太老了,所以我不再演戏了,但我却写剧本,还学做导演。
当时香港电影还是以粤语片为主,但内地仗打得越热火朝天,就有更多的内地人迁居香港,国语片的市场越来越大,我就专门致力于拍些好的国语片,三年时间我们光影公司几乎改编了所有著名的中国古典名剧,什么《汉宫秋》、《桃花扇》、《西厢记》……,上座率都高的吓人,我赚得钵盆皆满,连大哥都夸我有商业头脑,几年下来光影已经是香港很有名的电影公司了。
虽然赚得不少,我挥霍的也可以,电影公司走上正轨以后我迷上了跳伞,这是个有一定的危险性的运动,对身体素质的要求也极高,最重要的是玩一次价格不菲,但我就是迷上了,喜欢那种从高空坠落时风在耳边呼啸的感觉,喜欢那种突然失重的坠落时心找不到依托的感觉,喜欢在最后一刻拉开降落伞翩翩飞下的感觉。我每个星期都要去玩一次,当时这个运动在香港一般只有英国人玩,很少有中国人尝试,更别说是女孩了,所以我在那个圈子里还相当有名。
我还喜欢买房子,看到喜欢就想买,大哥说这也是一个奢侈的爱好,因为方便工作我平时就住公寓,假日就回家去住。
家里人开始唠叨我的终身大事,确实身边过了三十岁还没有结婚的女人也不多。大嫂、大妈、三妈,三个女人一台戏,给我每个星期都安排相亲节目,我相亲相得麻木。不过总算我也还有点魅力,有两个痴心不已的追求者——一个是香港大学的教授,教英国文学的;还有一个就是我们公司的大导演,所以后来她们就从安排相亲变为催着我在这两人中任选一个了。
可我却迟迟下不了决定,总觉得这两人都很好,放弃了哪一个都可惜了,又觉得这两个都太穷了,是不是该找个更有钱的。所以,我和他们拖拖拉拉也有两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