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在唱歌》若尔？若尔？

16、第十五章 一步之错

　　我再回到重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农历年过后了，我还带回了一个女孩——陈彦芳，她是我一个远房堂哥的女儿，可能除了都姓陈，我们自己也说不清是哪一辈子上有了血缘关系了吧。反正这次回乡，剩下的亲戚也不多了，就这个堂哥还能记得起来，他让我把他这个大女儿带出来见见世面，小姑娘大概十几岁的样子，中学毕业了，瘦的很可怜，所以我就同意把她带到重庆让她准备准备上大学。
　　战争虽然结束了，但确实是千疮百孔的，虽然说重庆谈判后国共两党暂时相安无事了，但熟悉老头子脾气都知道这一仗也是难免的。所以民国三十五年农历年过完后，重庆的气氛也变得有些紧张。
　　大多数部门都在考虑着迁回南京，到哪儿都是乱糟糟的，我早就卸了中美合作所副所长的职务，这次回来就去军统局上任了。事实上从日本投降开始那天，各界人士都提出要撤掉军统局和中美合作所，为此戴笠和军部那些人纷争不断。
　　我是知道戴笠的脾气的，军统局乃是他这么多年来的心血，他们要撤掉军统局就是要端了他的老窝，他当然不肯罢休。委员长那边的态度现在非常暧昧，似乎是想力保军统局，又似乎是有点敌不过舆论的压力。
　　秘书送来了一叠绝密文件，说是戴局长亲自拟定的，要我看一下签名，我打开一看，知道戴笠要动真格的了。
　　那是一份暗杀名单，我看到名单上有一个名字就是前不久我去参加婚礼的那个陈茵的老公公费老，我沉吟了一会，签上了我的名字，接着我们便开始拟定计划。
　　元宵过后就到了二月中旬了，好几个军部的老臣子莫名其妙在家里被害，老头子责令军统局迅速破案，其实不过就是做做样子，我们安排了几个替死鬼了事。但随后的一次暗杀却发生了一点意外，那是三月初的一天，我们在费老的车上安放了炸弹，却没想到他们一家四口都坐了那辆车，我在出事的十分钟后知道了情况。
　　我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秘书在一旁吓得不敢出声，我很少这样发脾气的：“马上给我封锁消息，收拾好烂摊子，要是有一点消息传出去我要你们的脑袋。”他唯唯诺诺的答应着。
　　我看着他呆呆的站在那儿，真恨不得一枪崩了他的脑袋：“滚！”他听到这一句马上如释重负，即使真要他滚着出去他也干。
　　四条人命，对军统局本来就算不上什么，多死几个人对我们来说本来就没有什么区别，可问题是那个人是陈茵，就算我一辈子都可能不会再见她了，可那还是她最好的朋友。而且陈茵已经怀有身孕了，这样的消息爆出去，就是老头子再想保军统局都可能无能为力了，戴笠非得把那几个执行任务的人的皮扒了不可。
　　两个小时后，秘书来汇报说已经全部处理好了，制造了车祸的假象。第二天各大报纸都报道了这起特大车祸，我不知道远在香港的她有没有看到新闻。

　　没过多久，最震惊的消息传来，三月十七日，戴笠专机失事。军统局乱成一片，我却在这样的混乱中乘坐专机飞往香港，我想我当时一定是疯了，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我自由了，没有人可以再阻止我奔向她。
　　我到香港的时候是三月十九日的晚上，都没等得及第二天，我就直接去找她了。江家坐落在半山区，也是那种深宅大院的房子，或许是太晚了，开门的一开始都不肯放我进去，直到看清我一身军装和肩上的军衔才慌慌张张的起来开门。
　　我的到来把江家整个都搅了，他们应该都已经睡了吧，一个个睡眼朦胧的弄清了事情的经过以后客厅里恢复了平静，只留下我和她两个人。
　　她应该也睡了，因为身上穿的是一件晨褛，也没有化妆，眼睛还有点肿，脸色也不好，好像很苍白，我的到来一定让她非常的惊讶，因为从开始到现在她一直都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可我相当的兴奋，终于又看到她了。
　　我一步就跨到她面前，猛然将她搂进怀里，我想这一天想的太久了，所以这样的拥抱有些急切、有些慌张，以至于她没有反应过来，就这样在我的怀里僵着。不过，我管不了这些，我只是把她抱的更紧，然后我低下头去寻找她的唇，就像很久以前我们在中美合作所重逢时那样。当我的唇触到她的时候，我被她重重地推开了，她上下的打量我，那种眼神我以前从没看过，好像带着很多的恨意。
　　我有些不知所措了，或许是我太心急了，还有很多误会没有跟她解释呢。
　　“雨萍，我……”。
　　我刚开口，却被她打断了：“陈少白，如果你说陈茵是车祸死的，我就信你。”她就这样冷冷的注视着我，等待我的答案。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了，但是她远在香港是怎么知道的？我看向她，早就没了刚来时那份兴奋与喜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望，我就做了这件亏心事，就逃也无处可逃了。我想解释一下，可是我能怎么解释呢？于是我就这样很无奈的看着她。
　　她看着我的神色，慢慢地靠近了我，这次她用很快的动作拿到了我的佩枪，她的身手还真是不错。我才想起走的匆忙，穿着军装还带着佩枪，而从前我和她在一起时即使穿军装也是不佩枪的。
　　她把我的手枪拿在手里，眼神变得更加的冷厉，我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她这个样子我在她杀人时看过，于是我再喊：“雨萍……”
　　她的声音也冷得可怕，就像她的眼神：“陈少白，你究竟做了多少亏心事啊？来见我还要佩枪。”
　　“我……”，我从没想过自己还有一天会这样的在她面前无所适从，不知道应该说一句什么样的话才更合适，也不知道应该做一件什么样的事才合适。她手里还拿着我的手枪，又一步步地退后，眼睛却死死的盯住我：“你要不要给我一个解释？不管你怎么解释我都信。”
　　我怎么解释，计划是我拟定的，命令是我下的，我难道要解释说那是计划出错了，是个意外吗？我张了嘴，可是我还是只喊了：“雨萍……”
　　她慢慢的再靠近我，把那把佩枪重新又放回我腰间的枪套里，她靠的我那么近，我又闻到了熟悉的茉莉花香，我伸出手把她又揽进怀里，好不容易才能又和她这样的靠近，我不能这样放弃了，我把头搁在她的颈窝之间，轻轻地说：“对不起，雨萍。”
　　她顿了一下，一字一句的问我：“陈少白，你知道陈茵已经有孩子了吗？”
　　我不能回答，只能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渐渐的蓄满了泪，还有一种深深的绝望：“你们究竟要牺牲多少人来成全你们的功成名就？”
　　她慢慢的推开我，我想再把她抱住，可她轻轻的躲过了，然后她很快就从我身边走开了，一步一步头也不回的向楼梯那边走去，只有她冷冷的声音传来：“送客。”
　　我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脱口大声地问了一句：“是不是恨我。”她听到站住了，却没有回头，我紧紧的盯着她的背影，期盼着她的答案，不过她没有用声音来回答，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消失在楼梯尽头。我如同一个木头般怔住，她从没说过恨我，即使我狠心推开她的时候也没有，而现在她却恨我，那么我抛开一切又怎么还能得到她呢。
　　我终于明白我狠心推开的她的时候她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情，不然以她对我的了解根本就不至于误会我会故意为了功名利禄谋杀陈茵。我站了好一会终于决定离开，因为我早已没了退路。后来我才知道如果我能多等一天，等到她看到那张报纸，或许所有的结局都会不同，可惜命运没有为我们安排那样的巧合，又或者说我在这段感情面前还是太过于骄傲，骄傲的认为一切她都会懂。

　　我第二天一早的专机又飞回了重庆，回到重庆的时候，军统局还是一片乱糟糟，因为擅离职守，我一回军统局就被严密监视了，我倒是不在乎这些，她回身上楼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都空了，到现在也没回过神来。
　　戴笠的死讯隔了一天，也就是三月二十一日在各大报纸上刊登。晚上，我早早就回家了，我的行动已经被限制了，因此家门外都是监视的军队，电话铃响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到是她。报纸已经刊登消息了，以她的聪明不会想不到我去香港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可是我已经回来了，如离弦之箭一般没有回头路了，和她在一起只会让她也失去自由。我愣愣的让电话响了很久，直到陈彦芳从楼上下来，我转身上楼，告诉她如果是找我的就说我没回来。
　　第二天，我还是接了江雨萍的电话，我知道找不到我的话她不会死心的，所以当她问我去香港究竟是为什么时，我淡淡的说了一句：“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在电话这头听到她砸掉电话听筒的声音。命运究竟在给我们开什么玩笑，它对我们俩未免也太苛刻了，总是把我们俩的事搅得一团乱，看来我们注定是这样的结局。
　　我从没想过如果我真的醉心于权术的时候竟然也是能这样得心应手的，戴笠的死并没有影响我的地位，我依然是军统局的副局长，老头子身边的红人。
　　民国三十五年五月，国民政府迁回南京，同年六月，军统局迁回南京。也是六月，全面内战爆发，老头子本来就不想撤掉军统局，内战爆发后他就更不想了，七月，改组军统局为国防部保密局，出人意料之外的，我没有留任在保密局，而是接任了国防部第二厅厅长办公室主任，晋升陆军中将，倒是官运亨通。
　　香港之行以后，除了接过她一个电话，江雨萍彻底的退出了我的生活，之后我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我的生活中充满着权利斗争、充满着战争的杀戮、充满着无休无止的算计，每一天都过得很累，累得想她都是奢侈的。渐渐的倒真如她说的那句“亏心事做多了”，原来亏心事做多了也就不觉得是亏心了。
　　官做的大了，自然是有人会以各种形式来关心你，同僚的太太们见我孤身一人都忙着给我介绍太太，从名媛小姐到女大学生，我看着都有点烦，又有些盛情难却。接触了两个，都不了了之了。
　　民国三十八年四月，三年内战终于尘埃落定，我随□□退居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