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明日同人影月（新篇）》糖果之家

24、第二十四章

　　没有饿过的人是不会懂得饥饿的可怕。
　　寻常人一天不食胃就会产生绞痛，两天不食开始四肢无力，三天四天过去便会渐渐虚脱，神志不清，意志力迅速的崩塌，什么理想，目标都会忘却，到最后连做人的尊严和原则也可以放弃。
　　只要你能给他吃的，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即便是抛弃自己的同伴和亲人。
　　到那时候，人就和野兽没有了分别。

　　在西域，荒漠永远要比绿洲要多。
　　漫漫的黄沙，犹如汪洋一眼望不到头。
　　人烟罕见，植被稀少。烈日下遮挡物都找不到，一脚下去黄沙会立刻漫上脚背，就连呼吸都能感觉到鼻腔中充满了沙子的粗粝。
　　荒漠就是一片巨大的坟场，掩埋了不知道多少生命。
　　有动物，也有人。

　　不管你是柔弱的妇孺，还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到了这里都一样。
　　在自然面前，个体的生命都一样的渺小。
　　人定胜天的狂言在这个地方不适用。
　　只要缺了粮和水，死得都一样的快。
　　或者说，没有水，比没有粮死得更加快。
　　不光死得更快，连腐烂也比其他地方腐烂得更快。

　　黄沙下半遮半露的白骨是死亡超过了十天以上的，已闻不到什么气味。
　　那些骨架上还悬挂着些许残肉，并臭气熏天的，死亡还未超过五天。
　　至于那些正在被秃鹫抢食着的残骸，则是刚死不超出三天的。

　　我一步一步的从荒漠中穿行而过，沿着那些尸体的踪迹最终找到了气息奄奄的女孩。
　　她靠在一棵枯死的胡杨树根上，一动不动。
　　比起半年前她已经变了一个人，此刻枯槁憔悴，蓬发垢面，头高高的仰着，白皙的皮肤已被沙子磨砺得干涩暗黄，灰白的嘴唇上裂开了一道一道的口子。
　　咋看之下，和死人无异。

　　“闵文佩。”我喊她。
　　过了一会她才睁开眼睛，那双眼睛也是黯淡无光的，在看见我的时候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了下去。
　　短暂的沉默，她沙哑的开口：“这就是你说的地狱吗？”

　　我没说话。
　　她的状态很不好。
　　过去，她是大户人家的娇小姐，被当做掌上明珠一般喂养。自然不知道饥渴是怎样一种滋味。
　　所以她的表现甚至不如大多数其他的孩子。

　　一年多来，月奴从各地带回了上了千名女童，最终留下了三百二十七名。
　　这是这些孩子第一次参与训练。
　　一个月前她们被放入到这片荒漠之中，自寻出路。
　　这片荒漠不算大，而且也有少量的植被，能找到稀少的食物。
　　有超过一半的女孩在半个月左右就走出荒漠回到了暗月楼。
　　二十七天后，回来的人数高达两百七十三名。
　　其中却没有闵文佩。

　　身负血海深仇的娇小姐，生存能力和耐受能力却远不及穷苦人家的女孩。
　　这就是现实。
　　不管你有多大的仇恨，不管你怀着怎样的信念，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过去，荒漠都会给你挫平了，抹没了。
　　适者才能生存，这是自然法则。
　　自然的法则最是严苛，最是无情。

　　“想退出吗？我给你这个机会。”我从背囊中拿出一壶水和一包干粮递过去。

　　见到水和粮，闵文佩的目光立即绽放出狼一样的光芒，她已经一动不动很久了，但突然间就有了力气，挣扎着爬起来，将手伸了过来。

　　“喝了水，吃了干粮，我带你离开这里，去过富裕的生活。”我继续说。

　　闵文佩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像是刚反应过来我的意思，于是她犹豫了，半空中的手抖了两下：“你是让我放弃报仇吗？”

　　“我只是让你为自己的命运做出选择。”

　　她沉默着，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挣扎。一壶水和一包粮的价值和闵家几十口人命的价值，在她的天枰中激烈的较量着。
　　她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慢慢的缩回去：“我能……想想吗……”
　　“不急。”
　　我说着，将干粮和水壶收回了背囊中。
　　她的目光贪婪的跟随着我的手，直到我将粮水都收入了背囊，她才干咽了一下，转回目光，又无力的靠回到枯树根上。

　　我也盘腿坐到树根边上，陪她。
　　她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也像在思考。
　　“为什么要有这样的训练？”她没睁开眼，突然开口问我，“我爹教大哥习武，最苦的时候一套刀法曾练了两天两夜没睡。大哥的手起了好多血茧，是我娘用针一点一点的挑开，鲜血把一盆水都染红了……”

　　“那闵家灭门之时，你大哥能保护闵家吗”我反问。

　　“是啊……我大哥……不能……”

　　“欲善其事，先利其器。人的性情，意志，韧性，阅历便是一个人的器，器大则量大，器小则量小。武功的强弱除了平台和资质，更重要的是取决于一个人的器。在暗月楼前三年练的都只是器性，武功只练基础。三年后才有资格进入博武大殿。但能走进博武大殿的人，出来的没有一个不是武林中一流的高手。”

　　“我明白了……”闵文佩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有神了一些，她扭过头来看我，“你也经历过这些吗？”
　　“我经历过很多比这更严酷的考验。”
　　“……”闵文佩沉默了一会，问我，“那你退缩过吗？”
　　“一次也没有。”
　　“那我也不想退缩，”闵文佩下定了决心，“我要报仇，我要继续走下去。”

　　“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

　　我站起来。
　　“等等，”她叫住我，死死的盯在我的背囊上，“走之前，能给我一口水喝吗？”

　　我说：“这是一场公平的考验。我给你水喝就是犯规。你只能选择退出或者不退出。”
　　她哀求我：“我不想退出。但没有水，我会熬不住，我不想死在这里。”
　　“只要你不想死，你就不会死。已经有两百七十三个孩子回到了暗月楼，她们能回去，你也能回去。”
　　“我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很久没有水喝了……”

　　我蹲下来看她：“那是因为你的底线比别人高。”
　　远处的秃鹫还在争抢着残尸，发出尖锐的叫声。我说：“我曾经到过一片真正的死地，那里寸草不生，连蚂蚁都没有，空气中还弥漫着有毒的气体，但这里……”我摇摇头，“它不是一片死地，你看，秃鹫还能生存，蛇虫还能生存，蛆虫也能生存，而你……也能生存。”

　　我再次站起来：“将底线放得越低的人，生存的本事就越高。连野菜梗子都咽不下去的，那是深闺里的大小姐。”

　　“闵文佩，自己走回来，你要能走回来，我就让你提前到博武大殿里去看一看。”说完这句话后我便离开了她，回了暗月楼。
　　走的时候，我没有回头看她一眼，我不想知道她最后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到底能不能回来，我其实没有把握。我只是希望她能回来。
　　但她能不能回来，还得看她自己。

　　三天后，金奴零七准时的将调查所得的信息带转。
　　“赛华佗本名欧阳明日。他是一个月前突然到的四方城，现下榻在四方城中的福满门客栈中，听说他医术很高，不久前曾治好了枫林山庄少庄主的怪疾，诊病的方式也十分奇特，有别于传统，是以一根金线悬丝诊脉。这金线不但是他的问诊工具同时也是他的武器，属下在夜半暗袭过他一次，他警惕性很高，操纵金线施展的打穴功夫也很厉害，内力非常雄厚，但这次较量被他以巧计化解了，我不得不退，所以并没有和他战出个结果。至于他的外观形貌，看起来像是出自于显贵世家，气度雍容华贵，貌若潘安，唯一的遗憾便是天生残疾，不良于行，只能坐在轮椅上。而他到底来自何处，却是怎么也查不出来了……”
　　我问：“他的额间是否有一颗朱砂痣？”
　　金奴零七一震：“正是！”
　　“嘭”我将手边的木桌一掌劈碎。
　　金奴浑身战栗：“属下办事不力，请再给属下一个机会，我一定会查出他的来历。”
　　“不用了。”
　　“属下知罪，请楼主息怒。”
　　“无罪，滚！”
　　金奴弓背一步一步后退出房门，方转身疾疾而去。

　　赛华佗，欧阳明日……
　　这条我寻踪了九年的蛇，终于，露头了……
　　本事真不小。
　　欺了我九年，耍了我六年，现在连我身边人也被他蛊惑倒戈了。
　　新仇旧恨是该算一算了。

　　我即刻起身去了四方城，福满门客栈。
　　到了目的地，我并没有莽撞的冲进去找人。

　　我在对面的小酒馆里坐下来喝酒，打探了一下消息。
　　“那位公子不知道什么来头，气派不小。虽然坐着轮椅，也没带什么随从，但架势却一点不输王孙贵族，出手大方得很，一来就包了整个客栈，说是不喜欢与他人一个屋檐下同食同宿。前些时日偌大一家客栈，只做这一人生意。啧啧。近些天那位公子倒是随和了些，只要他不在时候，允许客栈大堂招待一些吃饭的食客，做点生意，否则冷冷清清不成样子。听说啊，那公子是个了不得的神医，刚来四方城不久就救了枫林山庄大公子一命。那大公子之前不晓得得了什么重疾，枫林山庄老庄主请遍了名医都没能治好，嘿！他一来，三两下功夫就把人给治好了。从那以后啊，慕名而来的人可多了。”

　　小二问我：“姑娘你该不是也是慕名前来的吧？我听我们掌柜的说那公子是曲高和寡，等闲之人他根本不屑待见。这些天来了不少人，客气的被请走，不客气的被那公子身边的高汉给扔出了客栈。这人呐，不好见呢。”

　　我笑了笑，将一锭银子放到桌面上：“你替我跑个腿，到福满门客栈见到那公子就说，故人来访。”

　　“哎哟，”店小二双眼放光的看着银子高叫起来，“跑个腿多大点事，姑娘这手笔！”他笑开脸，奉承道：“姑娘这相貌和手笔一看就和那公子是一路人。这回他一准见你。”

　　“快去吧。”
　　“好捏！”店小二收了银子去得很快。

　　我之所以打发人先去，是投石问路。
　　九年前，他在我身上下蛊之时，还在我身上种了红线。我的一举一动难逃他的掌控。
　　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我闯天山六年，他总是能提前知道，提前在山脚摆出巨石阵。
　　也不难解释为什么他知道我等了鬼医一天一夜。

　　当年我对他说：“我迟早会杀你。”
　　“你倒是提醒我了，”他在我身上种下红线后说，“这红线本是情侣间追踪爱人用的。但它也是世上最好的追踪药。将来你只要靠近我百里范围，我便可知你动向。我总要防你一手。”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何必煞费苦心。”
　　他轻蔑的笑：“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你要是想死，不妨自己找个悬崖往下跳，我也是不会拦着你的。”

　　奇耻大辱！！
　　现在我要兑现自己说过的话。
　　但我此来，他必然知道。
　　在巨石阵我吃过很大的亏，不能不忌惮。

　　店小二走后，我也尾随而去。
　　此刻的福满门客栈堂内冷清，门外悬挂着“暂不营业”的牌子。
　　堂中没有杂役，只有柜台后立着一个掌柜。
　　适才店小二讲：公子在，不营业。
　　那么欧阳明日此刻一定正在客栈之中。

　　店小二径直进了福满楼客栈后，到柜台与掌柜的交谈了几句，便往后堂而去。

　　我其后步入堂中，在掌柜的出声喝止前往柜台上摆上了一锭金元宝。掌柜的话顿时噎在了咽喉中，双眼瞪得牛大。

　　我穿堂而过去了后院。
　　后院分几重。
　　最里面的布置最精致，厢房也最上档次，不同于那些天字地字号的客房，那里独门独院，本是客栈专门用来接待达官显贵的地方。

　　店小二沿着回廊走过到几重院子来到一座雅院之前，高喊：“欧阳公子在吗？”
　　雅院前有圆拱形院门，大大敞开，里面静悄悄的，气息不详。
　　店小二喊了几声不见回答，便以为自己声音不够洪亮，斗胆继续往院中走。
　　一走到拱门处奇怪的情况就出现了。他开始不停的原地转圈，一尺宽的院门都踏不进去，仅在这方寸之中不停的打转。

　　我在后面看得清楚。店小二神色自然，并无不妥，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原地转圈。寻常人这么个转法早该头晕目眩不支倒地了。他却四平八稳，神色如常。

　　好个欧阳明日。早知道他不会没有准备。
　　我正在思忖，院中突然箫声响起。

　　箫以清越见长，本该悦耳动听。
　　但这箫音一起，我顿感天地色变，黑云翻滚，恍若看见了古战场，残烟满地，焦尸遍野，充满荒凉和杀伐。
　　这箫声中有大乾坤，里面饱含刀剑，而刀剑里有杀气。
　　听在耳中会让人气血翻腾，持久会至人内伤。

　　然而店小二的神色依然自如，唯我一人胸闷不适。
　　我明白了。
　　店小二根本听不到箫声，能听到箫声的只我一人。

　　千里传里。

　　这是一门武林绝学，早已失传，当世还会这门绝学的只剩边疆老人而已。
　　欧阳明日是他的传人，会此奇功本不奇怪。
　　但所谓千里传音，本是将自身的话音用内力凝聚直接传送至他人耳中，旁人却不得闻。

　　眼下的情况有所不同。
　　欧阳明日是将身外器物——箫声用内力凝结起来，越过了厢房，庭院，回廊长达十多丈，精准无误的输送进我的耳朵，同时还能将杀气凝结在箫声之中。
　　单这门功夫已不可小觑。

　　我打了一声响指，将那箫声戛然止断。
　　往庭院方向深深的看了良久，我转身走了。

　　走出福门楼客栈，掌柜的追出来殷勤道：“姑娘要不要替你叫车？”
　　我没搭理他，在客栈外稍一顿足，几个纵身跃上对街房顶，抄近路往春风得意宫去了。

　　“哎呀妈呀，飞起来了飞起来了！”掌柜站在原地一阵大惊小怪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