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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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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由叛逆一事,圣宫人心惶惶,很多事情一夜之间已然改变。
这次东行,月神不赞成我带太多人手。
我看着恭恭敬敬站在阶下的姐妹们,各个眼中多了谨慎,少了随和,话语间无比的小心与疏离。
我明白。与幽月一样,那份姐妹情在她们心中也已经死去,剩下的只是敬和畏。
有些东西就像连锁反应,它会一层一层的摧毁殆尽,最后什么也不留。
而今再看着这样的队伍,我就像看到了一队死气沉沉的残兵。
我突然理解了月神的想法。
重立格局,的确是势在必行。
我最后只点了两名人手随我东行。
临行在即,所幸的是,鬼医终于赶到了。
我在暗月楼中接待他。
一身亚麻的宽大袍子从头到脚,将他整个人笼罩得严严实实,露在外的只有一双犹如枯藤老树般的手。在外鬼医一直是这副古怪神秘的模样。见到我后,他才撩下了帽子,露出真容,朝我毕恭毕敬的一礼: “主人。”声音暗哑而低沉。
我点了下头,从檀木椅上站起来看他。鬼医常年试毒,曾因误食剧毒药草而险些丧命,从那以后全身肌肉溶解变形,皮肤垮塌得厉害。脸上五官扭曲,脸皮像布一样向下垂挂,堆满了沟渠一样的深痕,形如鬼魅一般。也正因为这般尊容,才得此“鬼医”之名。
五年前我寻访名医至昆仑山上,正巧撞见他遭歹人迫害,将他救了下来。
从那以后,他便奉我为主,甘为奴仆,任我驱使。
当时我还有任务在身,便留他在中原,并未将他带回。
这一别经年,到现在才算又相见了。他还是当年的模样。
“别来无恙?”
“老奴一切安好。倒是主人变化极大,已是今非昔比了。”
五年前我还是个半大孩子,现在已经长大成人,自然变化不小。
“咦,”鬼医那双浑浊的眼在我身上不停的打量,他诧异道,“主人近来身体抱恙?”
鬼医医术拔群,能有如此观察力并不意外,我笑道: “果然瞒不过你的眼。前些天的确病了一场,现在已经无碍了。”
他不放心的伸出手来扣住我的手腕,诊脉片刻。
“脉象淤堵,精气亏虚,忧思极重之相……主人是否遇上了难解之事?”
我叹了口气:“此次急召你,就是为了此事。”
“若能替主人解忧,老奴万死不辞,”他掏出一个小锦盒来递给我,“信上所交代的龟息丹,老奴已经带来。”
打开锦盒,里面躺着的正是两颗乌黑的龟息丹。
我苦笑。当时劫狱还未成,讨要这两颗龟息丹是为望月和秋月留作打算。而今还要它何用?
我合上了盖子:“现在已经不是两颗龟息丹能够解决的了。我需要大量的锁命丹。还有几枚傀儡线。”
鬼医大惊:“何事需要如此毒药?”
我将情况向他简单的说了一遍。听罢,他沉吟道:“傀儡线所需不多,存货尚还足够。就是锁命丹必须重新炼制。要炼此丹,配方稀有是其一,炼制条件苛刻是其二,等丹药炼成,最快也要七八十日。”
“不急,我这次到中原办事也得两三月。你只管留在这里安心炼药,需要的东西差人去找就是。”
“是。”
“鬼医,”我顿了顿,郑重开口,“我这次任务十分凶险,如果回不来,有三件事我想拜托你。”
“主人何出此言?!!”
我让他少安勿躁:“我自会保全自己。但…若是事与愿违。这几件事我希望你能做到。”
鬼医怔愣片刻,二话未说屈膝跪地,信誓旦旦道:“主人只管吩咐,纵是肝脑涂地,老奴也必不负所托。”
得他如此承诺,我也就放了心,将他从地上扶起后,我说道:“如果我回不来,我要你在傀儡线里掺入慢性毒药,让服药者数月之后自然死亡。这事必须做得小心一些,否则你会受到牵连。”
鬼医应承:“老奴谨记。”
“嗯。另外,想办法研制出锁命丹的解药。若有朝一日神月教解体,将解药散给姐妹们。”
他迟疑了一下:“……是。”
“金花被断了手筋脚筋,第三件事,就是要你治好她。”
我见他面有难色,便问他:“这几件事有没有什么问题?”
鬼医眉目深锁:“唯有锁命丹解药一事十分难办。不瞒主人,我研究半生也未得其解。不过主人所托,无论如何我也会尽力完成。”
“好!!”
凡事尽人事听天命,也不必太过强求,我将心头大石暂且搁下。
其后安顿好鬼医,第二日我便领了两名人手,往中原而去。
这一去,历时五月。
要杀裴轻云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他是三十六帮派共同推举的武林盟主。也是诸多武林同道高山仰止的至尊王者。他自十八岁成名,一手霸道至极的开天霹雳掌无人能及。二十二岁便爬上了武林高手榜首,至此十多年来一直傲居未下。据闻他早已练得掌若寒铁,达到上可劈山,下可裂地的地步。鲜少有人能与之正面为敌。
暗杀又无处下手。
裴轻云管理五岳盟多年,颇具声望。所居之“聚义庄”内高手云集,布防严密。
经过了水龙会倒台,皓月等人闯庄劫人等事之后,防卫更是犹如铜墙铁壁。
是以,几经周折,多方布局,最终比原定计划延迟了足足一倍时间才寻到了合适时机。
目的达到——裴轻云身首异处,整个聚义庄一夜之间被大火吞噬,化为灰烬!
但这场战役,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最后一击,我斩断裴轻云的人头,但同时护体金钟罩遭他一掌震碎,伤及五脏六腑。其后他变掌为爪,一爪将我左肩肩骨抓为粉碎,随后他的头颅才掉落在地,瞳孔涣散,眼睛却瞪得像铜铃。
我喷出一口鲜血,正在眩晕之中,却听风中传来“嗡”一声极轻极快的剑鸣,一柄寒剑瞬间而至。
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剑!我只来得及避开半寸,剑身便紧贴着我的心脏洞穿了我的胸膛。
“老大!!”
“老大!!”
耳边传来惊慌的疾呼,我视线却无论无何无法凝聚,最后拼尽余力推出一掌,感觉中将什么人震飞了出去。然后我向后一倒,被同伴接住。
“老大!”
“起火了!”
“赶快救火!”
“刺客在那!”
“别让他们跑了!”
四处吵嚷声喧天,到处有人在尖叫,在呐喊。夹杂着刀剑呼啸,风唳声声。
我被谁扛在肩上飞驰,夜风清凉,夹杂着火舌滚滚的热浪。朦胧中我看见一片红光吞没了黑暗,烧上了天际。然后我便失去了意识。失去意识前,唯一的念头便是这次丢脸丢到家了。
回到暗月楼后,足足养了两个月的伤。
裴轻云那一掌,让我内伤极重。但最为凶险的还是当胸那一剑。若非鬼医有妙手回春之能,换个人十成十是没救了。
在我脱离危险之后,鬼医长吁口气,脸上余惊未消,手还有些微颤:“好凶险的一剑,离心脏仅有半厘,什么人能把您伤成这个样子?”
当夜太暗,风声太紧,他来得太快,我并没有看清楚他的人。但我认得他的剑,认得他的剑法。快剑无双,独步清风。我咬牙道:“清风侠客……”
鬼医惊呼:“清风侠客?天下第一快剑!”
我点了点头。他时机拿捏得太准。我被裴轻云一掌震晕,金钟罩破,趁那一瞬间的空隙,让他得逞。
“此仇不报,非君子!!”这笔账我记下了。
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捡回一条命来。余下便是养伤。
内伤尚需时日慢慢调理,外伤最棘手的便是肩骨破碎。后得鬼医划开皮肉,一点一点将碎骨夹出,以昆仑神木替代肩骨,这才保住了我这条左臂。
医治过程中的痛苦简直难以描述。
待我养好伤再次走出暗月楼,已是深秋。望着漫山遍野的红枫,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在我养伤这两个月里,江湖亦是乱象横生。
裴轻云一死,聚义庄被烧,五岳盟摧枯拉朽般瓦解。尽管他们迅速的推举了新任盟主,但依然是颓势不减。这盘亘多年的江湖巨头一旦式微,各地小门小派便纷纷冒头作乱,争抢资源与地盘,都有趁乱坐大的打算。
神月教适时的派遣人手至中原各地吞并,笼络,渐渐在太原,洛阳,京都,商丘,巴蜀,南阳等地建立起十四个隐秘的据点。
现下的局势令月神十分满意。我伤愈之后,她便带了那对从太湖劫回的西梁玉如意来看我。
“如此贵重的东西,属下不敢收。”我一口回绝。为了此玉,牵连颇大,我拿在手里只感到烫手。
月神却并未收回:“收下吧。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这对玉,现在便赏赐给你。”
我只得捧过紫檀木盒,里面碧玉剔透,流彩纷呈。
我一时无言。
月神手轻轻搭上我受伤的左肩,摩挲了一下:“辛苦了。”
“辛苦属下倒不觉得……”我黯然开口,“此行最大的感受是力所不逮。我纵集百家之长,还是敌不过裴轻云的开天之掌。”
若不是金佛不坏身抵消了大半掌力,结局会是我毙于他掌中,而非他倒在我刀下。
“你泛练百家,而他只精于一家,数十年的修为,连我都不得不忌惮。你只是太年轻,虽然这次死里逃生,但以你的资质,将来无可限量。”
“杀手能有几次死里逃生?一次是奇迹,二次便是死。还谈何将来?”说到这里,我将盒子朝旁边一放,向月神双膝跪倒,“尊上!您若真想赏赐我,就收我为徒吧。”
气氛陡然凝滞。月神双眼迸射出厉色,扫在我的脸上。
我视线相迎,并不退避:“世间武功多数平庸,不及尊上神功盖世!我不愿就此停滞,还望尊上为我开启新的法门!”
月神静静的注视了我良久,伸出手来扣住我的下巴,她问:“我若传功于你,你当如何?”
我铿锵道: “我七岁被您所救,带回暗月楼栽培。能有今天,全是您的功劳!我早已立誓,必当终身回报,矢志不渝!!”
月神笑了一声,松开我的下巴,微微侧身负手看向窗外:“我想让你接管暗月楼,从今以后这里的一切听你调配。你与半天月一明一暗,携手为我开拓一个新的时代,”她挥袖一扬,一霎那凛凛天威,霸意无匹,“让整个天下无人敢逆我神月教!!”
我双目骇然大睁,半晌:“……是!”
月神回目,婉约温柔的一笑:“起来吧,我答应你。”
我闻言大喜。 “多谢师傅!”伏地一拜,额头重重磕在了地面上。
冬至这天,月神在大殿召开圣会,宣布由我正式接管暗月楼,领黄金圣令。
黄金圣令全教只有两枚,一枚为半天月所持,一枚交到了我手里。
半天月拥有此令牌可号令前殿圣教的所有教徒。
而我持的令牌可调动圣宫兵马,以及中原十四据点。
黄金圣令正面都是一个“月”字。半天月那枚背后雕刻着一轮半月。我这枚背后雕刻的则是一轮黑色月亮。
“恭喜楼主!贺喜楼主!”
阶下道贺声不绝。
数千人马整齐划一,高喊口号: “神月无疆,莫可争辉,威震四海,一统江湖!”喊声震耳欲聋,直上云霄。
是夜。月神静静的立在神音阁,遥望着顶头那轮皎洁的月亮。
“师尊。”我在背后恭敬的行礼。
“你来啦?”她没有回头。
“来了。”
她一直看着那轮明月:“你知道为什么神月教,要称之为‘神月'吗?”
我猜测道:“……日为阳,月为阴?”
她笑了,这才转过头来,未置可否:“从古便是女子当家,世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然则后世逐渐阳盛阴衰。男性霸权天下,女人毫无地位。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皆以女子掌权为耻。我真想见见,若有一天由女子号令天下将是何等景象。”
我道:“师尊雄图伟略,大志可成。”
月神否认道:“有此大志的是我师傅。所以她创造了神月大法,乃旷世无匹的奇功,却只能为女子所练。”
我斗胆问道:“不知师祖是?”
月神并未回答,只道:“你现在已是楼主,我会依约将神月大法传授于你。”
我心一动,连忙跪倒:“多谢师尊!”又突听月神幽深道,“但这天下也没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我抬头愕然的看着她。只见她从袖内掏出一颗碧绿色的药丸。
那不是锁命丹,也不是傀儡线……
“这药出自药王之手,普天之下只得一颗。有人叫它'皇妃' 。也有人叫它'生死相随'。至于到底叫什么我不清楚,但我想给它取名为——锁,魂,丹。”
我心头一震。锁魂之名较之锁命更为阴毒。此丹之作用,我心下已然明白。
气氛凝重。
月神灼然的看着我,还在等着我的回复。我站起身来,取过此丹:“叛逆死有余辜。然清者又有何惧?”言罢,我畅快的将丹药服下。
月神哈哈大笑,甚是满意的拍了拍我肩:“此丹不伤身。只要你忠心不二,每隔三年我为你推血过宫,便可保你终生无碍。”
“属下谨记在心。”
月神问我: “我这么做,你不会怪我吧?”
“师尊治教一视同仁,”我笑,“这实在公平得很。”
“影月啊影月,”她眯着眼睛看我,笑意深邃,“你这个人哪总是教人费解。”
“师尊何出此言呢?”
月神答非所问:“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赐你为'影'?”
“还请师尊解惑。”
她叹息着看向夜空:“高月遥远却实实在在,”说到这里,她突然一掌拍于窗栏之上,惊起一片枯叶。只听嗖一声,叶片横飞数十丈,去势如电,跌落在神音阁外的荷塘之中。落水之时,竟如巨石投水,哗啦一声巨响,涟漪四散,打破了一池月光。月神继续道,“唯有那水中之影,难以捉摸。”